这也是看得出来,宋庭的重心在东南,远超西北。
这么多公卿列席,宫殿内却有一个人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这个格格不入体现在方方面面,对方不仅胡服异发,更是卷髯碧眼,与一众雍容华贵的公顷相比,这简直是一个乡野的猴子。
猴子,不是说他仪态或者文明怎么粗陋,相反对方身穿丝绸白袍,带着玛瑙扳指,看起来可能也出自一个有文明底蕴的国度。
只是在中原士大夫眼中,出了中原都是蛮夷荒凉之地。除了中原贵胄,所有人都是一群禽兽。
在这方面,宋室是非常开明的,各个民族异常的平等,诸夏之外,各族都是夷狄禽兽,地位一样的低。
所以宫殿里出现这么一名胡服异发、身上还有着异味的胡人,诸位满身朱紫,华贵非常的公卿看到他,就跟在鹿苑里看见一名大猩猩无异。
右相张昭最后一个抵达,看到此人站在宫殿内,就眉头一簇,喝问道:“侍御史,这个蛮夷是怎么回事?垂拱殿乃是陛下休寝的清净之地,怎么允许这名胡人出现在此?”
正在宫殿内值勤的侍御史立即拱手回道:“禀右相,此乃天子口谕,令其到此等候。”
闻言,宫殿内的诸位公卿宰相纷纷回首环顾这名体态迥异的胡人。
对方肤白的令人惊诧,毛发卷曲,又带着胡臭气息,哪怕是浓厚的香料味道都掩盖不下去。
这是再典型不过的西戎。也就是西方的蛮夷。
当下朝贡大宋的异族部落、邦国可能有近百个,直接受大宋鸿胪寺指导,架设国家制度和文明的国家也有二十多个。
因而大宋的士大夫们可谓是见多识广,白人胡戎,他们见的多了。
其中西戎的羯族,就有数以万计的这种外形迥异于诸夏贵胄的胡人。
对他们,大家都是一视同仁,感觉他们跟昆仑奴黑色的皮肤也没什么区别。
唯独他们的少女,让诸夏贵胄高看一眼,可也仅仅如此,跟东北方向的新罗婢、倭国女在同一地位。
众人比较惊诧的是,为什么这个胡人有如此高的地位,居然出现在了垂拱殿内。
但没等他们多交流多久,孙策就进入了垂拱殿内。
所有人都立即行礼:“拜见陛下,恭问圣安。”
当下宋室不太流行跪拜礼,除了在大朝贺上,公卿百官要带着四方州郡和夷人使节行跪拜礼之外,基本上都是拱手作揖。
所以孙策就直接摆了摆手,说道:“免礼,朕安。诸卿且入座。给秦论也赐座。”
一旁的尚宫局宫女立即搬了一个胡凳放在了这名胡人身后。
待诸人都入座之后,孙策开口,说道:“朕特意让秦论来参加这场廷议,诸卿可知缘由?”
张纮拱手回道:“臣等不知,只是臣以为,胡人难登大雅之堂,允其入垂拱殿似乎不妥。”
孙策笑了笑,说道:“朕知道,他的地位与其他蛮夷没有任何不同。不过朕要他来此,正是为此。他是一名大秦商人,由交趾太守士燮送到了建康。”
听说他是一名商人,殿内诸位公卿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宋室相较于秦汉,无疑是极为开明的。
在四民平等方面,宋室一举打破了以往的习俗,申明诏令:国家开贡举之门,广搜罗之路,如工商、杂类人等,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
也就是商人、工匠、技术人才,有卓越不凡者,也允许参军、参与科考。
同时本朝的经商环境,也可以说是开历代之先河,前所未有的公正与宽松。
朝廷推行了“恤商”法令,宽待商人,鼓励商业,开元元年就颁布了诏令:“榜商税则例于务门,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
开元三年又颁布诏令:“自今除商旅货币外,其贩夫贩妇细碎交易,并不得收其算。”
并严禁官吏勒索、刁难商贾,官吏如果“留滞(商人)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因而乞取财物,赃轻者,徒一年”。
以至于宋室内的商人、大户都盛赞:“本朝于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
在大宋开朝之后,商人更是曾经有一度被邀为朝廷上宾。步骘为三司使,他在制订《盐茶法》时,就邀请了茶商、盐商数十人协商讨论“各条利害”。当时的争论很激烈,茶商提出的方案,是茶的商业利益尽归商人,商人“取利太深”;官方的方案是国家专营茶叶,利归官府,商人“灭裂无取”。最后朝廷采纳了折中的方案,“公私皆济”,换言之,即吸收了商人的意见。国家在立法过程中不但给予商人表达利益的渠道,制订出来的法律还考虑了商人的利益,这在其他王朝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当时参与三司使制法讨论的数十名商人,无一例外都是诸夏贵州。
如今一个胡人的商人出现在了这里,还是第一次。
倒是三司使步骘的思绪更加灵活,问道:“大秦?在西域之西的大秦?”
孙策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彼大秦,传闻其为西方大国,地广数万里。”
汉室对国外还是了解的,得益于张骞的西拓,早在武帝朝,中原就知道了西方的罗马,并称其为大秦。
至于为什么起了大秦这么个名字。
大概是因为“秦”字在甲骨文中有丰盛的意思,而罗马帝国在当时的强大形象使得中国将其称为“大秦”。
但不论因为什么,两国相隔这么远,都意味着不可能对彼此进行征服。
不论罗马与宋孰强,那都是一个关公战秦琼的问题。
两国相隔着数万里,就算以宋军之坚毅,也走不过去。
宋军能爬雪山、越高原、历长河落日上万里征程,可是没办法跨越后勤掣肘的极限。绵延万里的征程,跟直线距离万里的征程,还是有所区别的。
至于大秦,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离开地中海,疆域范围就不超过两百里。他们重步兵的行军,就注定了没办法把势力范围推广太远。
只听过中原这面的匈奴、突厥、蒙古打到地中海去,可从没听过地中海附近的军队越过葱领。
因而两个文明注定了只能以商业往来进行交流。
关于对方的军事压力,完全没必要担忧。
所以在听闻孙策之言后,张昭再度看了秦论一眼,问道:“其既然是在西域之西,怎么会行商到交趾,被士燮从交趾送到建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