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数个小时,但我们并不能确定自己在前进。一行人像是在冷酷的轰轰水流中定住了,正等待某一刻被漩涡忽然卷走。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麻痹了我的双臂,我感觉自己的两腿也像某种迟钝的松软的东西做的。在我觉得已经坚持不下去时,听到船长朝我这边喊了些什么。他用脑袋指了指天,脸上露出了有些扭曲的神秘笑容。沿着他的目光,我看见天慢慢清亮起来,泡沫和雾霭积成的浓云被几缕阳光穿透,映着虹彩的灿烂。激流的咆哮和船体的轰鸣已渐渐隐去。
我们的船开始前进,在螺旋桨规律而笃定的力量的控制下,有节奏地摇摆着。当船身的颠簸更轻了些时,船长蹲了下去,并示意我可以躺回吊床去了。他漂亮的彩色阳伞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都疼,像是挨了一顿棒打。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吊床边,躺上去,放松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仿佛每个关节、每块肌肉、每厘米被水抽打到僵硬的肌肤都涂上了舒缓香脂。在我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同时,微酬和难以抵挡的困意渐渐俘获了我。
河流重新伸展开来,两岸长满了灯芯草,草丛间一群群草鹭正在起飞,飞向长满鲜花的树冠。空气再次不动声色地干热起来,凝滞在那里,让我想起,曾有过一些酷似这个午后的下午,想着想着,便落入了一种上天恩赐的无限平静中。
我睡得正沉时,领航员走到了我身旁,端着一杯热咖啡和一只破旧的锡制小盘,里面盛着几片炸香蕉:“你得吃点儿东西,旅行者,要是不恢复力气,一会儿就会叫饥饿给抓住,会梦见饿了的派蒙。”他的声音里有父辈的慈祥,让我一时间沉浸在了一种天真而无用的怀念里。我谢过了他,一口气喝光了咖啡。然后发现炸香蕉被派蒙吃了,我感觉自已往日的忠诚信念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
对生命的忠诚
对这个世界——它保管着永远崭新的意外的忠诚
还有对那三四个人的忠诚,他们的声音越过时间和我无可救药的游牧人生
来到了我的身边。
风景开始变化——最开始迹象零零散散,不太明显。气温虽然一如既往,但却有几缕清爽的微风划过,完全不同于仿佛呆滞炉火的闷热,“后者实在像极了拒绝上路的执拗驼兽”派蒙那样评价。
一阵阵属于另种气候的气息让我想起须弥火锅表面的色彩与感觉——与底料相差甚远。
沼泽渐渐消失,被低矮、茂密的灌木丛代替,它们散发的混合香气像碗里盛的花粉,让人想起蜂蜜,却仍保留着自己显而易见的植物韵味。河床狭窄起来,水更深了。两岸逐渐积起泥泞的土地,一戳,就会有黏土露出来。水清新澄澈,微微带有铁色。
这些变化影响到了所有人的心情——紧绷的弦松下来了,大家开始想交谈,眼里也闪着光,仿佛感觉到长久期盼的事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