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武知道陛下刚才肯定没把钦天监的话听进去半句,按下不提,他突然想起另一件小事,“陛下明察,昨夜怂恿袁妃擅闯务本堂的正是柳妃宫里出去的宫婢,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昨夜他与陛下同回务本堂,月光皎洁,竹影飘摇,人影浮动,但推开木门的一瞬,走在前边的陛下突然停住脚步,他顺着视线抬头看,亦是窒了一息——竹影入窗,屏风背后影影绰绰的白衣背影正在支颐弈棋,举止静雅,仿佛这幕他见过无数次。
“你……”陛下的话还没出口,白衣人察觉有人进屋,喜笑颜开地回头,陛下的脸色瞬间凝重,已有愠怒被他压下。
竟然是袁妃,师傅离开后新入宫的女子,平日里活泼单纯,陛下对她颇有纵容。只是她素日喜爱艳色,这白衣断不能是她自己愿意穿上的,除非是有人授意她这么做。
鄢武能想到的陛下自然也能想到。陛下三言两语不动声色地打发走袁妃,她才离开,陛下就将手里的茶盏恶狠狠掼掷地上,摔得粉碎。
“你给朕好好查查,是谁让袁妃穿成这副模样,扮成她故意来招朕不快的,是谁!”鸩羽卫素来不插手后宫之事,这事例外,可见陛下真的动怒了。
鄢武心中也生恼,宫中流言信或不信都自在人心,陛下和师傅清白,从不在意旁人揣测,可竟然有人敢用师傅的模样去向陛下讨宠,这是侮辱了师傅,也羞辱了陛下。只是——他想到陛下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师傅回来了吧,那句未说完的话里,压抑着藏不住的欣喜。
皇帝摆摆手,意思是鄢武不必再深究,柳妃的事情自有圣意裁决,只是另外还有一事,他含笑看向鄢武,目光中不乏欣慰,“朕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许氏女替父尽孝于祖母才误了嫁人的年纪,她父亲许妙门是当朝大儒,三番五次上书请朕赐婚,说得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看来他这女儿不嫁出去他是死也不瞑目了。”
“许氏虽然年纪比你大了几岁,但性情稳重,知书达理,比城里那些娇蛮任性的贵女好上不知几倍,朕看遍朝中,只觉得你俩最合适。”
鄢武低头道:“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笑道:“你这么说朕权当你答应了,”他顿了顿,“你师傅不在你身边,这时候朕替她叮嘱你几句……娶妻成家,夫妻二人从此荣辱与共,相互扶持才能行远。”
“臣定当铭记在心。”鄢武谢恩。
从前师傅在卫中时,遇到卫里兄弟成亲师傅总会提前数日去准备贺礼。师傅虽不爱凑热闹,但喜欢别人热闹,即便不去吃筵席也会差人送来最合乎新人心意的礼物,不说贵重与否,但都看得出她满满的心意。
有时候,师傅会叮嘱成亲的将士,“夫妻当和睦扶持。”
“扶持”……陛下今夜的叮咛和师傅当年的如出一辙。他们俩都不会说“恩爱”,不说“白头”,不说“幸福长久”,不说“两相不疑”。他们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心善变,命运捉弄,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些美好的祝词,对他们而言,夫妻二人能够扶持行远就已是难得。
陛下和师傅也是一路扶持,只是如今渐行渐远。
“师傅,我要成亲了,您会祝福我的吧。”漆黑冗长的宫道,鄢武脚步沉沉。
鄢莳抬头看那一颗发出妖冶红色的荧惑星,眉头紧锁,低头收剑入鞘。
她身前的侍卫跪倒一片,沉默固执,为首的跪走上前,跪在她脚下:“请夫人不要为难奴才们,奉湘王殿下之命,奴才们用命请夫人上车。”
她才屠了洛邑一众,手热得很,杀心正起,没有那么多菩萨心肠。
“他要带我去哪里。”她哑声问,“又要把我带回他的王府吗?”
为首的侍卫低头,用生硬如铁的语调回答:“殿下说,若夫人抗拒,便带夫人来找他。”
“好,”鄢莳一振衣袖,几滴血抖落到侍卫脸上,她一身白衣被鲜血溅染了大半,状若地狱修罗鬼,“走吧,”她踏上马车,“就带这样的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