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守,尚家兵出开出渡口列队了!”
在广东乡兵这一边,于得水正端坐在马扎上,他离正在构筑的胸墙线也只有十几步,几乎就顶在了第一线!
两面大旗竖立在他身后,成旗门状,随风猎猎飘扬。左边一面上刺着的字是“大清候补知府署理香山县于”,右边则鲜红的一行大字“报仇雪恨!”
好嘛,一边还打着大清的旗号,一边却要找大清平南王报仇雪恨,这立场也真是够随便的。
而这个时候在广东乡兵对面,小榄水道南岸渡口外的平地上,数百名披着布面甲,戴着枪盔的旗兵也打着面副都统的认旗,推着几辆临时打造的盾车,开始列队了。
而在这些旗兵身后十几步开外,大概就是渡口大门外,也立起了一面大旗,大旗上的大字是“大清平南王藩下都统尚”!
康熙看见这一幕,估计就得气吐血了。
两边合着都是大清的人呐!
现在大清都岌岌可危了,吴三桂的大军已经开始进攻甘南祁山和湘西永州了,湘北的李自成也开始攻城略地了,广东这边还有鳌拜、吴三畏这俩大反贼而广东镇守的藩王尚可喜和两广总督王辅臣的军队却不去勤王灭贼,而是自己打内战了。
这大清他喵的是要完啊!
那个被尚之孝逼着出战的平南王府藩下参领看着对面广东乡兵阵地上竖着的“大清粤勇”和于得水的旗号,也是一阵无语他居然带兵在攻大清正牌知府(署理知县指挥的大清两广总督的军队!
这个平南王是不是已经投靠吴三桂了?
可问题是他是刚刚从东莞那边和吴三畏对峙的前线下来啊如果平南王已经投靠吴三桂了,那应该把吴三畏和鳌拜请进广州城啊,可这也没有啊!东莞那边现在还在坚壁清野、分兵把守呢!
这怎么有一点元末察罕帖木儿和勃罗帖木儿放着南方的红巾军不去打,自己打内战的意思了?
这个参领一想到这俩“帖木儿”,他的心就哇凉哇凉的。
不过心再凉,他也得硬着头皮进攻啊,因为催命的鼓声已经响了起来!
“咚咚咚”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军鼓声中,数百平南王府的精壮旗兵,已经以六台盾车为先导,组成了一个宽大的纵队,开始压向广东乡兵的战线了。
盾车后面跟着的旗兵都挺精锐的,不仅人人披甲,而且都是身备“二仗”,除了用于远射的弓箭、鸟枪和用于突阵的长枪,还配备了腰刀,还有些气力大的还背着藤牌。
于得水倒是一点都不慌,他可是“武装师爷”出身,而且还当过精武堂的教师爷王忠孝这个校长一直是个大忙人,所以精武堂的军事教学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他负责的。
布阵打仗的事儿,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对八旗兵、绿营兵的那些个战术也是非常熟悉的,当然也知道怎么对付——云南那边一大群打过清军又当过清军的造反家们凑一块儿不就在总结经验教训,交流杀虏经验吗?而且王忠孝后来还结合了一些他所知道的拿破仑时代甚至美国南北战争时代的战术、战法,拿出了一套克制八旗战术的方法,于得水也都掌握了。
在瞧见对面的尚家军把盾车推出来后,于得水马上就想到对付它们的招了。
他命令陆一甲马上从所部广东乡兵中抽调出一队重鸟枪兵,以及两队轻鸟枪兵,在同样数量的使用狼筅和刀牌的步兵护卫下,开出还没有完全完工的沙包胸墙防线,在尚家军的盾车和旗兵的前方摆出了一个“鹤翼阵”——就是重火枪队居中顶住,对着盾车打!轻鸟枪兵左右包抄,专拣没有盾车的地方打!
所谓的重鸟枪兵,那就是装备了被称为斑鸠脚铳的重型滑膛枪的鸟枪手。斑鸠脚铳就是照着西班牙重型火绳枪仿造的,威力那是相当靠谱的,使用的弹丸都有小一两重,盾车什么的都是抵挡不住这种口径的弹丸!
因为火枪太沉,开火时候的后座力太大,得用个丫型的支架支撑着才能打。所以广东佬就把这种火枪称为“斑鸠脚铳”——那支架看着就像一根细细的斑鸠脚,相当形象。
这种火枪早在一百多年前就传入广东了,佛山那边的铁匠早就会制造了,而且葡萄牙人还把佛山造的斑鸠脚铳卖去南洋和日本。就是大明北线对付大清朝的兵没有得到多少“大明佛山制造”的重型鸟枪
不过王忠孝可不是大明的人,他也没地儿去搞那种质量很差的炸膛货。现在还是康熙年,那种炸膛货还没有重新“研发”出来呢!
至于轻型鸟枪,自然就是轻型火绳枪了,也是明朝那时候传入广东的,早年的戚家军中就大量装备,戚家军步营两千六百多人的编制当中,就配备了一千零八十支鸟枪,占比大约四成。
而广东这边的轻型鸟枪,也都是佛山造质量相当可靠!
这些轻重鸟枪大多都是卖给广东的土客潮宗族打械斗的,私人花钱买的,质量能不靠谱吗?
小榄渡口之战的战场,是由一条开阔的官道和官道两边庄稼长势良好的水田组成的——现在虽然是冬季,但是广东这边的水田里照样可以长庄稼!而长着庄稼的水田可不大容易通过,也就是穿着草鞋,裤腿高高卷起的广东乡兵在里头跑得飞快,尚家的老爷旗兵只能走官道那帮穿着闷热的官靴,披着沉重而且不透风的布面铁甲的老爷,怎么可能在泥泞的水田里和一帮轻装的农民乡兵打追逐战?
现在大太阳可在头顶上晒着!
所以看见两翼被一帮乡下兵包抄了,那个参领也急了,一个劲儿回头望向渡口——他这是在等尚之孝鸣金收兵呢!
可是尚之孝哪里肯鸣金,反而让人把催命的战鼓越擂越响了!
实际上尚之孝也没办法鸣金收兵——因为广东乡民观战队来了!
广东人还是很喜欢看打仗的!历史上英吉利人打来的时候,就有不少广东人在看——可能是在学习国际先进的打仗技术吧?他们那里的人宗族观念比较强,土客潮的矛盾又大,时不时就要因为地盘、水源来场械斗,所以有机会多学一点总错不了。
另外,广东海边上的地形很“碎”,这些看热闹的都是隔水而望,不大容易被战斗波及,可以保证学习和观摩时的安全。
而这会儿,小榄水道北岸就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顺德人隔壁的香山人在“打尚家”,他不得好好看看?这个尚家如果不经打了,那他们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呢!
在这帮顺德人的“督战”下,尚之孝哪里敢示弱?
“呯呯呯”
就在尚之孝硬着头皮催促身边的鼓手努力擂鼓的时候,对面一声刺耳的“唢呐”过后,二三十支斑鸠脚火铳已经打响了!
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几十步开外那六台缓慢推进的盾车的盾牌上就出现了几个碗口大小的窟窿,被小一两重的弹丸击碎的木块、木屑在盾车后方到处飞溅,就跟霰弹一样,不过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打在人身上还是挺疼的!如果打得不巧,大点的木块正好撞在某人的脑壳上,头破血流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枪声响过之后,惨叫和叫骂声就一起响了起来。
不过尚家旗兵并不是废物点心,这点损失他们还能承受,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加速向前推了他们都挺自信,觉得只要能推上去,凭他们的武艺,打一群广东乡兵还不是易如反掌?
“呯呯呯”
枪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回打响的还是斑鸠脚铳!广东乡兵也是会轮流射击的,他们在官道上和官道两侧展开了一个二十人的正面,一队二百人的鸟枪兵排了十排,都是疏阵,打完一排退一排,退到后面去装药装弹然后等着开火。而后一排排的鸟枪兵则轮流开火,以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而火力的持续性和火力的密度是不能两全的所以那几台盾车虽然很快被打得都是窟窿眼,跟在后面的尚家旗兵当然也还能顶着不大的伤亡,蒙着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