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甘泉宫宫门半晌,始皇帝默默地转身,盖聂自然地跟上。
甘泉宫外的郎官们,本就挺直的腰背变得越发挺直。
他们不能在最后时刻放松警惕丢了性命——万一始皇帝回头看到他们长舒口气,心情变差,赐个死呢?
盖聂一路将始皇帝送到阿房宫外,心中还在想着今日怎么不回章台了。
始皇帝吩咐道:“去太医署找夏无且要几药。”
“要何药?”
盖聂话语没过脑子,顺嘴道。
始皇帝脚步一顿,停在阿房宫宫门前。
右手按在阿房宫宫门上,从左面转过头,一双眼中没有了哀伤,满是漠然。
“你说呢。”
始皇帝用陈述语气反问道。
盖聂剑意似乎是感应到有看不见的气势自行袭来,主动运转。
盖聂心神为之一清,和始皇帝那双漠然的双眼对视了一下。
低下头,抬起手。
“唯。”
始皇帝闻言回首。
推开阿房宫宫门走了进去,没有应盖聂,也没有再吩咐什么。
他在一众宦官,宫女的俯首下,拜见下,行到了寝殿。
挥手挥退想要上前服侍的宫女,亲手摊开床上绸缎锦被,躺在那张由花梨木所造的木床上。
“皇后回来叫醒朕。”
他吩咐道。
“唯。”
皇后贴身侍女,往日与皇后形影不离的瓶儿应声道。
始皇帝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有些累,想早些睡。
宫门外,盖聂运起轻功,向着太医署飞奔。
他知道他的小心思被始皇帝看出来了,始皇帝很不满,非常不满。
但那有怎么样?
开了他?求之不得。
甘泉宫内,赵姬关门之后,面对阿房,脸上的怒火却不剩点滴。
就像是她的气都只是冲始皇帝而发,和皇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留下来的阿房在赵姬地盘没有半分局促感,踩着凤冠上掉落的稀珍,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平澹地看着赵姬。
她是侍女出身,心胸狭隘,没有始皇帝的大气度。
她没有办法对一个曾经想要致她于死地的女人真诚地保持敬意。
“何事?”
阿房轻柔问道。
赵姬没有理会,去了偏殿,不知从哪拎出来两坛子酒,搁放在了圆桌上。
揭开泥封,赵姬鼻子轻嗅,脸上露出一丝迷醉之色。
“能饮否?”
阿房温柔一笑,道:“可。”
赵姬也不找酒樽,杯子,碗。
直接把开了的酒坛子推到阿房面前,里面酒水咣当出来在桌子上散落点滴。
酒水碰撞,气味散发越发浓郁。
好烈的酒。
阿房秀眉轻皱,一根手指蘸了一下桌上的酒液,放入口中轻尝。
微微抬首看着赵姬,道:“叔叔酿的酒。”
“就是那竖子酿的。”赵姬给予肯定答复。
她双收捧起酒坛子,咕冬咕冬得就往口中倾倒不休。
口太小,酒太多,不能尽喝。
好些酒液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让她的脸火辣辣的。
赵姬不管不顾,喉咙一直动个不停,能喝多少是多少。
她胸口衣衫被酒液打湿,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有些麻木。
赵姬一直捧着酒坛子,直到这个酒坛子坛口正对着下方,坛底子对着宫顶。
坛口中酒液不再是顺流而下,而是滴答滴答时,随手把酒坛子丢在地上。
“什么酒,也不如这竖子酿的酒烈!”
赵姬抹去嘴角酒液,双眼亮晶晶的赞叹了一声。
看到阿房身前摆放着的那坛子酒一点没动,和刚才她推过去时一样。
“你不喝别浪费了。”
赵姬伸手去拿酒坛,被阿房横臂拦在外面。
“太后若想喝酒,可以待阿房离去再喝。若没有什么对阿房说的,阿房便告辞了。”
赵姬拨开阿房手臂,两手抱起酒坛,嫣然一笑。
“我哪有什么对你说的,你走罢,皇后。”
阿房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赵姬留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就这么一会功夫,赵姬已经又开始小口饮大酒,酒液香气四溢。
阿房深吸口气,口鼻中满是酒香。
“拜别太后。”
起身离去。
行不了几步,住脚。
回首,看着赵姬鲸吞牛饮。
啪察~
又一个酒坛子粉身碎骨。
赵姬双眼更亮,扶着圆桌坐下,她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不走,是想与我喝酒?”
阿房眼中有一丝不解划过,温言细语。
“太后既然猜出了叔叔,陛下在演戏,为何在玄鸟殿还要配合叔叔做那一番举止。”
阿房想不通,以赵姬的脾气秉性,应该趁势闹大,找嬴成蟜麻烦才是正理,怎么会自己出丑以配合嬴成蟜。
赵姬嘿嘿一笑,嬴成蟜用蒸馏法制造的高浓度酒让她的双眼迷蒙。
“我怕是真的。”
赵姬呢喃道。
“什么?”
这呢喃声音太小,阿房没听清,快步走到赵姬身前。
赵姬双手无意识乱抓,抓到阿房的手,用力紧紧握住。
“我怕是真的。”赵姬仰着脸小声道:“我怕政儿死。”
阿房本想将手抽回来,听闻此话,象征性地轻抽了一下,就再无动作。
“咸阳除了那竖子酿的酒,什么都不如雍城,记得给我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