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游牧民族马术本就强于农耕民族,得到马鞍,马镫,马蹄铁,如同猛虎插上双翅。这种因噎废食的事,绝对不可以做。”
李牧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那么君上所言,便无法办到。”
“不,一定有办法做到,一定有能以步兵克制骑兵的办法。”
嬴成蟜言之凿凿,就好像胸中已有如何对付匈奴的办法一般。
李牧定神看了嬴成蟜两息,道:“君上,你虽通兵法,但作战都是以十倍战力碾压之。你没有指挥过势均力敌的战斗,更没有到过大漠,草原,不如牧了解匈奴。”
我确实不了解匈奴,但我了解历史。
蒙恬北击匈奴,是靠步兵战胜匈奴的,长城军团主力就是步兵。
就是不知道蒙恬是如何战胜匈奴的,司马迁怎么就不能写详细一些?
《史记》有载: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险治塞,起临姚,至辽东,延袤万余里。
嬴成蟜想着史书记载,用万分肯定的语气道:“我不知道如何以步兵钳制骑兵,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不需要骑兵,以步兵为主的秦军依旧可以驱逐匈奴。”
“君上无理,要想以步兵钳制骑兵,只有一个办法,让骑兵变成步兵。只有骑兵跑不起来,不能冲锋,步兵才能以成建制的军阵前突碾压。”
“在中原可以因险设伏,用高耸地形,低洼矮地来对骑兵进行限制。或者选择山林之间,骑兵不宜奔跑之地作战,限制骑兵。”
“在草原,大漠那种视野开阔,一览无余之地,此事根本无法做到。只要骑兵跑的起来,步兵就永远是待宰羔羊。”
谈到自己最擅长的军事领域,李牧寸步不让,没有因为嬴成蟜是主君就退让。
李牧自幼入军,带兵打仗有二十多年,从未败给过任何人。
他的经验,他的战绩,他的骄傲,都不允许他认同嬴成蟜说的话。
他对嬴成蟜没有战意,是败在嬴成蟜的马鞍,马镫,马蹄铁,败在嬴成蟜身边站着的廉颇,败在嬴成蟜身后那个覆有牛皮的不知名物件,不是败在嬴成蟜的兵法造诣。
嬴成蟜很想反驳李牧,但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反驳。
嬴成蟜重生之后因为无聊,读过当世几乎所有兵书,但死读书并不能成为名将。
尤其是面对战国四大名将中,最擅长骑兵的赵武安君李牧。
嬴成蟜所读的那些兵书,并不能让他在兵法上说教李牧。
心中再一次埋怨着司马迁怎么不多记载一些,嬴成蟜陷入短暂沉默。
一直在旁听两人对话,未发一言的韩非看到场面陷入僵局。
提起毛笔,开写!
若要做到君上所言,非有一策。
李牧冷笑。
李牧不是不信韩非懂带兵打仗,法家门生确实是有通兵法的。
例如商鞅,在秦国变法不说,还带领大军与魏国开战,收服了商地。
但李牧不相信,韩非有他懂兵法。
在行军打仗这方面,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你会带兵打仗?”
嬴成蟜满是怀疑。
他可从来没看到过韩非看兵书,也没在史书上看过韩非有什么带兵经历。
君上要酒鬼三月驱逐匈奴,为的是在不受匈奴干扰情况下,在七郡之地实现变法。以变法之先后情况,来让秦王在秦国全境实现变法,非说的可对?
韩非没有答嬴成蟜问,而是在纸上给嬴成蟜写下一个问题。
嬴成蟜点头。
李牧去摸酒葫芦,想着喝两口。
凡事不涉及行军打仗,他李牧就不怎么清楚,也不关心。
“喝个屁,聊完了再喝,结巴伱继续写。”
李牧手依旧前伸,想着边喝边说有什么不可?
嬴成蟜见状,拿起酒葫芦。
咕噜咕噜尽数倒入自己口中,喝了个干净,把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往李牧手里一塞。
李牧:……
君上既然要的是全境变法,那为何不登基为王,在全境实行呢?君上……
嬴成蟜按住下笔极快的韩非手腕。
“行了,不用写了。酒鬼,咱们继续聊怎么防备匈奴。”
“结巴所言,甚是有理,君上自立为王,一切事宜不就迎刃而解?”
又劝我造反,又劝我造反,你们这些人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忠君爱国的思想!
“我自立个屁,这个天下现在安稳,是靠着皇兄威严镇压。你们信不信我登上王位,天下反声四起。我到时候平乱都费劲,哪里还有余力变法?”
李牧自指。
“有牧在,平乱并不费力。”
手里有着天下最强大的秦之锐士,对于那些造反的六国余孽,李牧根本看不上眼。
嬴成蟜冷笑。
“你是有多瞧不起王翦,王贲,蒙公,武叔,蒙恬这些人?你一个能打过这么多人?”
“皆牧手下败将。”
李牧神色平静地道。
他脸上,神色,都没有流露出一丝自傲之色,似乎觉得败尽秦国将军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嬴成蟜无语。
不是因为李牧自大,而是因为李牧说的就是事实。
“大秦军队尽在皇兄管控之下,我没有兵马,怎么造反?”
哪里需要兵马?以君上之武功,近秦王十步内可擒也。擒住秦王登高一呼,天下就是君上的了。
韩非举着纸张,脸上隐隐泛有热切之色。
自嬴成蟜与他有了一番法,术之争,韩非对嬴成蟜为王的想法就日渐迫切起来。
一个对法家比他韩非还要如此明晰的君主,绝对是天下法家门生眼中的圣明之君。
嬴成蟜无语地看着李牧,韩非。
“你俩这个样子,我都不敢放你们跟着扶苏了。我都怕你俩会半路软禁我大侄子,要求皇兄退位让贤。”
李牧眼睛一亮。
“此言大妙!”
韩非凝眉思索。
以秦王之性格,擒住太子嬴扶苏,应也无济于事罢?
你俩还真开始想这个事!
我养了一窝反贼吗?
嬴成蟜一人送了一脑贴,指着李牧道:“你,给乃公想怎么败匈奴!”
又指着韩非道:“乃公与你详说过,变法后的情景,你想想如何在七郡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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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促,响亮的马蹄声,闯入屋舍内。
这声音并不如何大,甚至可以称得上微弱,韩非都没听到。
只有嬴成蟜,李牧听到了,两人脸色一变。
嬴成蟜是难看中带着惊讶,而李牧则是难以置信。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的脸色后,便知晓了没有听错。
韩非见状,虽然不知发生何事,脸上也严肃起来。
发生了何事?
韩非写。
“八百里快马加急。”
李牧道。
“今夜,看来是安稳不得了。”
嬴成蟜眯着眼,眼中闪有怒火。
半个时辰后,一个宫中驭手骑乘快马,直入长安君府。
“陛下有旨,宣长安君携李姓门客入宫觐见。”
在驭手宣读旨意之时,咸阳驰道上,依然有马匹奔驰。
今夜,被召见的不止嬴成蟜一个。
大半个时辰前,咸阳宫中。
一个面上血污遮盖,身上穿着残破甲胄,呼吸有如风箱一般嘶喘着的秦军锐士。
一路绿灯通行,一个暗号没对。
以最快速度被半路接手的章邯带到章台宫,带到始皇帝面前。
“匈奴举十余万兵马突袭九原,我军大败,九原失守,匈奴已占河南地!将要度阴山!”
始皇帝霍然起身,立于负伤锐士面前。
这位战灭六国的天下之主,胸中那团炽盛的火焰疯狂燃烧,整个人散发着爆裂怒意。
自始皇帝登基之后,向来只有秦国攻打他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他国来打秦国了?
“传夏无且!”
始皇帝发号施令。
“唯!”
宦官应命,出行去太医署。
“详情道来!”
“唯!三日夜间,雁门忽有马蹄骤响……”
听完负伤锐士禀告,始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要门前郎官带负伤锐士下去治疗后,始皇帝命令不断。
“去议政殿。”
“唯。”
“要成蟜带李姓门客入宫见朕。”
“唯。”
“召李斯,王绾,付子康入宫。”
“唯。”
“召任嚣,赵佗,屠睢入宫。”
“唯。”
一连串命令下去,一声声马蹄踏破夜色,沉静在夜色下安稳的咸阳城,动了起来。
被盖聂贴身保护,行于咸阳宫中的始皇帝,脸色比黑夜还黑。
议政殿内。
一张大案摆在中央,未有座椅陈列。
大案上摆放着一张天下舆图,始皇帝脸色难看至极。
伏在大案上,眼睛死死盯着舆图一处。
这便是嬴成蟜带着李牧入议政殿之时,所看到的景象。
“发生何事?”
嬴成蟜快步上前,人未到始皇帝身边,声先到了。
始皇帝一拳砸在舆图之上,拳头所压的位置,正是秦国西北角。
“雁门被破,九原失守,匈奴占了河南之地!朕还没去打他,他敢来打朕!还破了朕的雁门,九原!”
始皇帝声音中满是愤怒。
嬴成蟜走至近前,看着舆图上的大秦西北角,眼中闪烁着不明色彩。
“雁门,九原,为何会被破?守军都是做什么吃的?”
匈奴怎么敢进攻?
历史上只有秦国北击匈奴,哪里有匈奴进攻秦国?
匈奴凭什么能攻破秦国边郡,哪本史书上说过这些?
嬴成蟜回想着原有历史,试图从中找出匈奴进攻的原因。
在嬴成蟜印象中,现在的匈奴远不及汉初时期势大,国力与秦国不可同日而语。
“不足为奇。”
李牧走近兄弟二人,沉声道。
“武安君此言何意。”
始皇帝扭头视之。
虽然现在心中愤怒无限,但始皇帝看着李牧的双眼中,还是不可避免有着欣赏,惊艳之色。
王贲离咸阳,赴封地之前。
曾在始皇帝面前,与李牧来了一场沙盘演习。
在玄鸟殿上自称未尝一败,其阿父王翦已老的秦国第二将军王翦,大败亏输,被打的都要失去自信了。
白衣李牧对始皇帝神色冰冷,脸上没有一点好模样,不答始皇帝言。
“赶紧说,别墨迹。”
嬴成蟜不耐烦地道。
这事情脱离了他的认知,脱离了他的控制,这让他第一次有了些许危机感。
现在嬴成蟜甚至想不管原计划,直接让天下各处暗部全力生产马鞍,马镫,马蹄铁,先将匈奴灭了了事。
费钱就费钱,地盘占不住就先不占,变法推迟就推迟,先把不稳定因素除了再说。
敢让爷不能躺平是吧?
给爷死!
这竖子杀气好重,秦国被攻,终于是让这竖子认真起来了?
始皇帝摸着身上应激出的鸡皮疙瘩,等着李牧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