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首领跪下了,干脆、利落。
他头抵在地上,两股战战,用不标准的秦语说道:
“将军息怒。”
他会说秦语,也听得懂秦语。
他刚才在隔壁焉的穹庐里听得清清楚楚,秦军叫乔为将军,秦军只有掌握一万人的才能被叫将军。
嬴成蟜把首领扶起来,轻拍两下,撕去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我叫嬴成蟜。”
首领头一晕,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蒙恬带着黑甲饕餮军,打的头曼不敢回头。如今饕餮军主将是嬴成蟜,掌握五万人。
在匈奴人眼中,嬴成蟜是和蒙恬、头曼单于一个层次的大人物。
首领呐呐不能言,害怕得舌头直打结,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混在他这个小部落……
“我刚来的时候,你们每日提心吊胆,害怕被饕餮军屠戮,常谋划如何逃脱。而现在,你们已经开始准备过冬了,这是个好现象。
“我希望兔腾部落能率先加入饕餮部落,真正加入入高阙城。有我在,你们不会受到亏待,这是我对兔腾善意的报答。”
嬴成蟜掀开穹庐,略有些怀念的呼吸了一口腥膻的空气,他现在已经闻不太出来了。
在兔腾的这些日子,抛开一切,深度体验匈奴底层人生活的他虽然物资匮乏,吃喝很差,但精神很好。
若是身份没有道破,若是王廿没有出事,他还会多待一段时间……
“首领,乔很欢喜,也会要你们欢喜。
“加入饕餮罢,早晚的事,饕餮不分秦人,匈奴人,我们一视同仁。
“日后秦军或许依旧会欺负你们,但你不必去教那句话了,直接上报,我会秉公处置。”
嬴成蟜回头笑道。
首领有些恍惚,眼前这张有着极具秦人特色脸庞的将军,和这些天朝夕相处的匈奴人乔似乎合二为一,分不清了。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这么说,首领不会相信。
但是来自大部落,为了一个匈奴女人而真的要杀死一名秦军的乔这么说……
首领点头。
“好。”
若能在高阙城扎下根来,生活在这片以往被大部落占据的肥沃土地,对兔腾部落的匈奴人而言,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好事。
他们这种朝夕可亡的小部落,不是不想并入大部落,而是大部落不要。
…………
营帐内,灯火通明,被绑缚在地的王廿一脸不甘心。
他不明白,他就是鸟了一个匈奴女人,为何会死呢?匈奴狗凭什么和他王廿比?何况那条贱狗又没死!
他闭目养神,在心中咒骂着贱狗,咒骂着三公子。
忽然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格外响亮。
王廿愤怒睁眼,他左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哪个鸟人敢……”
他口吐芬芬到一半,看到冷若冰霜的嬴成蟜,当即切换语言和表情包,换上一副笑脸,把没被打的右脸转到正对嬴成蟜。
“是将军啊,这边再打一下罢。”
嬴成蟜满足了他的愿望,又是一声异常响亮的脆响。
王廿火辣辣加倍,左右脸尽上红色。
他有些发懵,不是被打的,而是大脑宕机。
不是,我就贱一下,将军你真打啊?
嬴成蟜解开绑缚着王廿的绳索,提留着王廿向外走。
“帐外有马,趁夜滚回雁门,要是让人发现,你这管不住鸟的废物就去死罢。”
嬴成蟜的声音虽然平淡,但王廿却缩着脑袋不敢做声。
他虽然最喜欢胡闹,但最能分得清场合,知道什么时候能胡闹什么时候不能。而眼下,便是最不能胡闹的时候,最好一个字都别说。
王廿从来没见过将军生这么大的气。
帐帘自外掀开,换回了秦人黑色装束的顿弱走进营帐,挡在了嬴成蟜面前。
“军法不容情。”
嬴成蟜止住脚步,尽量表现得随意一些。
“我已命人照着王廿模样做了张面具,戴上后跟王廿一模一样,没人知道今晚的事。”
“长安君,你令弱很失望。”
顿弱深吸口气。
“是你与弱说要入大漠化胡,融入匈奴,以匈奴而制匈奴。也是你告诉弱,匈奴,秦人都是人,我华夏应海纳百川兼容并蓄。你最后更是给弱描绘了一个瑰美未来。
“你说三公子会领着饕餮军真真正正成为游牧民族,在大漠上化为大秦西北移动长城,吞并其他胡人。若干年后,再没有视中原为死敌的胡人,只会有和中原同源的胡人。
“他们再入侵中原,也不过是三公子后人与长公子后人争王位,不会再有像现在这样,双方各不拿对方当人,要赶尽杀绝的惨状。
“这些都是你说的,你制定的计划说服了弱,值此大计之时,你怎么能徇私?长安君,慈不掌兵啊!
“收拢小部落以建城,颁布律令要匈奴安定,这些都做到了。
“眼下,正是确立军法,以正视听,要匈奴真正归心,认可饕餮部落的关键时刻。杀此人的重要,等于商君颁布新法前的徙木立信。
“我们要让这十万匈奴知道,饕餮部落的律令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真正贯彻,实施的法令条文。
“在这等关键时机,莫说此人是真正违背了军令,理应问斩。就是他仅撕扯开匈奴女人的衣服,还没有实际动作,罪不至死,我们也应杀他而立威。
“你我一直在等这样一个人出现,你我早就对此有过预案,为何现在你却这般态度呢?
“长安君,你忘记要一统胡人的大业了嘛!”
王廿呼吸急促,心间第一次有了懊悔的情绪。
我怎么就管不住鸟?!
若是他早就知道这背后的筹谋,绝不会纵鸟行凶。
他转过头,看着冒着巨大风险释放自己,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的将军,笑了。
“将军,廿可死,军法不容情。”
话刚说完,他就又挨了一巴掌。
挨过巴掌的脸颊毛细血管破裂,肌肤敏感度提升,导致这次的巴掌比前两次还要痛得多。
“没你这废物说话的份。”
嬴成蟜看向顿弱,张嘴欲言,复闭嘴,他没有理。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他也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人。
最能立威,最好立威,最快立威的方式,就是杀人,他早就做好了杀人准备。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不是一个饕餮军新兵,会是王廿这个老兵。
对于军令,老兵应该更能遵守才对。
这些跟着他打了邯郸大战的老兵,怎么比自从成立以来,就跟着蒙恬在西北放纵的饕餮军新兵对军令的敬畏度低呢?
他在设定计划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块,没把这当回事。
没想过老兵犯军令的他,直接把抓人这一块交给了嬴将闾处置,要嬴将闾以此立威。
外面夜风阵阵,嬴成蟜知道,夜长梦多。
耽搁越久,越容易出变数。
“他是我带的兵,不能死。”
嬴成蟜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