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换一个王。”
马蹄声清脆,节奏缓慢,因为嬴成蟜走的就不快,他想给科学家充足说话时间。
科学家在他心中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一个真正称得上无私两字的人。从民穿越为君的他,对站在人民立场的墨家有天然的好感。
他希望科学家能说服自己,就像是韩非说服他“包庇等罪”一样。
或许,科学家如此做也有时代必然性呢……他想着。
究其根源,知其逻辑,方有准确判断。
“正是如此。”
科学家笑了,笑君上本心一直没有变,指着天道:
“上不为祸,宜阳便是秦国宜阳。”
限制君权吗……嬴成蟜认可了这个说法。
权力需要制约,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或许在他死后,墨家便不会容许被存在,但现在,他这个帝国上位者觉得墨家至少不应该被这个理由剿灭。
“帝国内部出现蛆虫,不能自清,墨家来替天行道,有些意思……
“为何那些富人要离开宜阳,是你强制让他们加入墨家乎?”
墨家的加入很简单,几乎没有要求。
但加入之后,墨家是百家中要求最多的。
其中一条,便是上交大部分财富。这财富不是肥巨子,而是用以资助穷人,和维持墨家日常所需。
且这不是一次性交清,是一个长期的义务。
好些墨者都是仅留日常所需,然后将财物悉数交到巨子手中,由巨子统一分配。
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甚至有可能是几代人打拼的财富。加了个组织,大半都充做了会费,这谁能忍?
“墨家从不勉强他人,吾并不知那些人为何离去,吾对其一视同仁。”
“我信,兼爱嘛。
“人是群居动物,且具有排他性。当整个县城都是墨者,无论你这一碗水再怎么端平,这些不为墨者的人也会压力巨大。”
嬴成蟜呵呵笑了一声。
“比如我,现在和你这个墨家巨子走在一起,压力就挺大的。”
两人这一路同行,几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向两人投来了注目礼。
看向科学家的多是爱戴,信任。
看向嬴成蟜的多是探究。
虽然这些目光没有恶意,但嬴成蟜依然不舒服。
“君上说笑了。
“自我入宜阳以来,宜阳人数已是原来二倍,来的人,远比走的人多。”
嬴成蟜并不意外,道:
“以你墨家的理念,来的都是穷人罢。”
“……是。”
墨家一视同仁,力求爱他人,爱家人,爱自己都没有分别。
穷人来到宜阳,墨家会发吃食,供住所。
但正所谓兼相爱,交相利。
我爱你,你也要爱他人。我给予你便利,你也要给予他人便利。
吃一次墨家食物,住一次墨家房屋可以,墨家不会说什么。
但若是想长期白吃白住,什么也不干,就是白嫖,墨家不允许。
穷人要加入墨家,大家都是墨者,然后一起耕种,学习,劳作。
墨家很崇尚节用,所以太过奢华的生活,墨者是不被允许的。
有那个闲钱赶紧交上来,然后巨子拿去帮助更多的兄弟姊妹——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是墨者的兄弟姊妹。
在经历了剧烈动荡的韩地,最多的就是失去了生活目标,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的穷人了。
为了活下去而推翻贵族的他们,有些人失去了丈夫细君,有些人失去了父母孩子。有些人缺胳膊少腿,有些人身无片瓦容身之地。
这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给活下来的农民带来的除了生命以外,剩下都是苦痛。
震惊了始皇帝的他们,震惊了天下的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而科学家,给他们指引了方向。
科学家执政的宜阳,对于没有经历过豪奢生活的他们,就是圣地。
墨家不能穿丝绸只能穿麻衣的规定,对于他们来说和没有一样,他们加入墨家之前也只穿过麻衣。
墨家的一切都是公开的,像兵法,武功,百工,农业等等一切。
加入墨家,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姊妹,吃的一样,穿的一样,受一样的律令管制,多好啊。
“看着罢,这只是最初的繁盛。”
想明白的嬴成蟜,看着街边的由衷笑脸,不再感到毛骨悚然——心思不正的人才会怕监督。
“等过几年时间,有本事的人就会追求更好的生活。当他们有能力成为富人,见识了更好的生活。就会脱离不能享受的墨家,出走宜阳。”
“一入墨家,终身墨者。”
科学家沉声道。
墨家是百家中的一家学说,也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进墨家容易,出墨家没有可能。
墨家开放一切与的是墨者,是致力于实现大同社会的志同道合者,不是贪图享乐的纵欲之辈。
在墨家,其成员皆为墨者,墨者必须服从巨子的领导,听从指挥。
战国时期的墨者入仕为官,都依然不能脱离墨家,必须大力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张,如果感到难以推行,就要引咎辞职并接受惩罚。
正因为有了这些严明的纪律,奠定了墨家坚固的思想基础,养成良好的遵章守纪习惯。
史料记载: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脱离墨家,就等于背叛,不被允许。
嬴成蟜沉默下来,敲着马,和科学家行到城门口。
望着其乐融融,一片祥和,犹如世外桃源的宜阳。
以及城门口源源不断的出城富人,和进城穷人。
“我无法让你总领韩地,韩地不能只有穷人。追求更好的生活,人类才能进步,穷人早晚会成为富人。
“你能控制一县城的百姓,但不能控制一地的百姓。人一多,思想便杂了,不会有那么多无私的人,我就不是。
“像我这种自私的人,对无私的墨家巨子有着崇高可敬,却不能近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