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不由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嬴政手下能人辈出。这姚贾要是入府,长安君府有外号者便要多一人。
群臣皆是人精,从姚贾这番话中,便是蠢笨的也能听出至少三重意思,不由一个个在暗中心里喝了一声彩。
看向坐席最后方的姜商身上,眼神大多便转为戏谑。
[若是天地之理,与这姚贾辩之,不韦此刻已是输矣。]
[但此次乃人政而非天理,吾与蟜儿数年之论怎是你片刻思索能破?]
[心不向公而向私,怎能败我吕不韦?]
化名姜商的吕不韦挺直嵴背。
“吾非是不敢言实,而怕言实之后满朝诸公能安稳坐者未有几人也。既竖子要听,吾便随你心愿。”
其话刚起了个头,群臣便个个心中开始剧烈跳动,童孔放大,有强烈不好的预感生成。
这种场面,他们很熟悉。
他们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眼一场政论,挤掉胡人丞相当上左丞相的李斯。
半年前只为廷尉的李斯口才很不错,但其最后能赢不是靠口才,而是靠敢说,靠疯,靠狂,靠不遵守规则。
[要不要阻止他……]
群臣想着,纷纷看向两相,九卿,诸将军这些秦国上位者。
右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宗正,左丞相李斯,老将蒙骜,内史蒙毅,奉常,治粟内史付子康……
站在秦国官职顶点的这些人,对下位者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不给予任何明示暗示。
上次引导时势的人叫隗状,虽然其最后能全身而退,但那是始皇帝仁慈。
熟悉始皇帝的这些人不觉得,一句话便罢了姚贾上卿位的始皇帝,今日还会如此仁慈。
“各地车轮宽度不一,无有定数。秦国之车赶赴赵地,便需更赵车。赵国之车而赴韩国,亦需更韩车。此之不便,何需以言语说之,有眼者自会目睹已。大名有眼无珠乎?为何视而不见?”
古时候都是土路,车轮反复碾压之后会形成与车轮宽度相同的两条硬的车道。
马车长途运输的时候,让车轮一直在放在硬地车道上,行走平稳,能够显着减少畜力消耗和车轴磨损,就如同现代车辆走在柏油马路上一样。
如果不半途更换当地的车,那车辙就无法对上。就会导致车辆磨损严重,行进缓慢,百害而无一利。
姚贾听了吕不韦所言,发现说的不是其想的那样,慌乱尽去,悠悠轻语。
“春夏秋冬,四时之景不同。巴山楚水,风气民俗各异。各地车轨不同正如此理,乃天下之色彩也。
“各地皆有车马行以此为生,专司换车。时人赶路疲惫,入得驿站休憩,旦日车已换好。车马行得利行者养身,此有何不利之所?”
吕不韦露在面巾外的双眼冷如冰霜,看的姚贾刚刚松下去的眉头再次皱起来。
“各地车马行皆是六国余孽所开,商人运货行四方锱铢必较,却必须在过关之间缴纳换车金钱。
“此等强盗行为,在尔嘴中反倒成了好事,竖子说我心不向秦,我看汝是想六国余孽筹金以复国罢。”
这话虽然恶毒,但姚贾也没放在心上,他为秦国立下的功劳就是离间六国,谁想六国复仇他也不会想。
其刚要历数昔日功劳以驳斥吕不韦,却没想到吕不韦先一步为其开脱了罪名。
“此话吾知不足为证,竖子出使四国之行有目共睹。只是要尔知晓言语论道莫伤人,大名不该以杀人为己任。
“尔于秦立下功劳极大,陛下给予汝封地应是不小,汝今日被陛下拿下上卿官职,想必若是今日辩不得吾,该往封地去了。
“不知汝于封地的马车,要几匹马能拉?”
[来了……这狂人果然是要翻天!]
群臣心骤然一提。
姚贾神情一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沉声道:“一匹。”
始皇帝早便改制,要其乘坐的王车以四马相拉。
其他臣子的马车,哪里敢用马比比始皇帝的王车多,起码在关中不敢。
吕不韦冷笑。
“果真如此?我这小人之心便度一下汝这伪君子之腹。我猜汝归封地后,所乘马车之马不会少于六匹!”
姚贾,群臣,一众世家,贵族皆是心中大骂吕不韦不已。
在以前,拉马车的马多少,象征着贵族的地位。
在各自封地中,贵族最多敢以八匹马拉车,以彰显其高贵的身份。
在咸阳城,始皇帝眼皮底子这些贵族出门最多只敢以两匹马拉车。
但是回了封地始皇帝目不能及的地方,没有一个不想六马,八马拉车,不然怎么显示与那群贱民不同?
几匹马拉车在现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八匹马拉车和一匹马拉车,就像是几百上千万的豪车和几万的代步车区别。
身份的象征。
“妄言无据。”
对辩的姚贾沉声道。
“吾还未说完。车同轨将固定车辙,要尔等不得乘六马,八马之车。只能乘一马,二马车也,尔等不喜。”
六匹马,八匹马拉的车和一,二匹马拉的车重量不一样,轮子也不一样。
如果车同轨实施下去,车辙固定就相当于轨道固定,六马,八马的马车会破坏轨道。
“周朝之时,天下车同轨,为何各国分立则车轮轨宽不一?此是为了防御也!车辙不同,秦之战车在赵大道上跑不起来。而赵战车可以此车辙冲锋,运送,在自家地上当可占据地利。今天下一统,尔等不要车同轨保留封地之车辙,是想防何人?陛下?大秦?”
群臣脸色尚还能维持住不变,但当事人姚贾脸色立刻煞白,怒声出口。
“荒谬!荒谬!吾赤胆忠心!请以实据!”
吕不韦并不理会要其拿出真凭实据的姚贾,政论又不是审桉,本就是这样,就是猜测,好听些就叫展望。
“大秦制定车同轨法令,能够使全国各地的道路在几年之内压成宽度一样的硬地车道。不仅能够减少商品和旅客运输过程的成本,而且有利于帝国军队有能力带着物资快速到全国任何郡县。此对尔等当然不好,尔等怕咸阳军队旦夕即至,让尔等封地不能自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