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怒了,疾步追上,贴在盖聂身后怒声呵斥。
“你如此模样,何以保护陛下邪!”
盖聂痛苦地捂住脸,五指如要扣入肉中。
剑乃百兵君子,不是好勇斗狠之物。心中不平故拔剑,是为平不平。
剑圣的剑心一共破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杀那个宫女的时候就破了一次,第二次是赵高死的时候。
心中的剑拔不出,手中的剑快不了。
当夜,始皇帝下令:
免除盖聂行玺符令事一职,赏五百金,布十匹,马一匹,璧三双,升十等爵客卿。
四天过去了。
始皇帝无事时,依旧是靠坐在长安君府原属于吕不韦的庭院中,依旧是用那根直溜溜的银针钓鱼,意态闲适。
夜晚,始皇帝会回到咸阳宫,最近跑楚妃的寝宫勤了许多,这四天里面有两天都是宿在那里。
楚妃在后宫本就不低的地位,又上升了一个量级,隐隐有皇后之下第一人的架势。
章台宫的蜡烛好久没点燃了。
始皇帝不在此批阅奏章,赵高死后,李斯也不在此教授十八公子。这间宫殿白日间还是明朗清正,到了夜间就与那些封存的冷宫一样,黝黑的吓人。
只是郎中令章邯常常守候在外,一守就是一夜,好像这间不点蜡烛的宫殿内,宿着始皇帝一样。
深夜,子时过去一刻钟。
吱嘎~
章台宫宫门开了一道缝隙,皎洁月光从其中钻入宫殿内,在黑暗中射进了一道光。
透着门缝可以看到,郎中令章邯甲胄上,左右胸的两个骷髅头有些吓人。但这两个骷髅头的主人抱拳,低首,躬身,冲淡了它们恐怖的韵味。
“拜托长安君了!”
始皇帝宿住的地方,要有宫女侍候,要有宦官陪同,除了始皇帝宿住的寝殿以外,宫中其他的殿宇都要点上有成人小臂粗的蜡烛,这是规矩。
但只有郎中令章邯知道,每日不去慰问嫔妃的始皇帝,天一黑便是进了这间没有宫女,宦官,不透任何光亮,不合宿住规矩的章台宫。
每次守在章台宫外,章邯都不敢睡,他怕始皇帝出现什么异常。
他必须全部心神提起,一刻不停的感知着章台宫内始皇帝的生命之火。
吱嘎~
宫门又关上了,月光被挡在了门外。
但原本一片漆黑的章台宫并不完全沉没在黑暗中,灰头土脸的嬴成蟜手上拿着一盏烛火灯盏,喘着粗气缓缓入内。
“皇兄?在不在?呼,呼,没死吱一声?”
又走了两步,嬴成蟜将灯盏往桌案上一放,席地而坐,双手支着两个膝盖呼哧呼哧地大喘气。
“不行了,从新郑到咸阳,连续跑死了三匹马就没歇过多久,我要累死了,皇兄你容我歇会再来开导你啊。”
烛火映照下,嬴成蟜脸上那一道道泥印清晰无比,汗水混合着尘沙,险些把嬴成蟜脑袋包浆。
脚步声从章台宫深处响起,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近。
“谁让你这竖子开导?”
始皇帝往日威严无双的脸在烛火下也显露出来,一脸笑意。
“跟个泥猴似的,仪表不整就来见朕,这可是不敬大罪。赵高,拿绢布给成蟜擦脸……朕给你拿。”
“这么大的罪,要不你夷我三族?”
“竖子!”
始皇帝笑了一下,抬手想要敲打,看着亲弟的困倦神情和那些污垢,实在是不忍心。
起身,在黑暗中又走远了。
“你倒是点蜡烛啊!给谁省钱呢?”
嬴成蟜排着桌子叫嚷。
“竖子!竖子!”
始皇帝再次斥骂。
没有新的光亮照明,始皇帝再回来时,端着一盆清水,盆上搭着一条绢布。
哗啦哗啦~
嬴成蟜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本来汹涌如浪潮的困意,倦意,累意都去了三四分。
始皇帝递上绢布,嬴成蟜接过丢在一边。
始皇帝竖起眉毛。
“什么意思?”
“有这点水还清醒些,擦干了我怕我倒头睡过去。”
收到盖聂书信的那一刻,嬴成蟜便从新郑骑了一匹快马奔赴咸阳,跑了三天三夜,几乎没有睡过半个时辰以上的觉。
始皇帝冷哼一声,拿起被嬴成蟜丢在一边的绢布,在嬴成蟜不满的眼神下,强硬地擦去亲弟脸上的水渍。
“困了便睡,强撑什么!”
“你怎么不睡?”
烛火没有那么光亮,但足以让嬴成蟜看到穿戴整齐的兄长,眼中细密的血丝,略微干裂的嘴唇,还有憔悴的神情。
“与你何干?去睡去睡。”
始皇帝强拉嬴成蟜的手,要把弟弟拖到里面的寝殿中。
嬴成蟜纹丝不动,用力拉臂,反手将始皇帝重新按坐,得意洋洋道:
“我想让你拖动你才能拖动,我不想让你拖动你便拖不动,这就是你瞧不起的匹夫之力。”
始皇帝怒目而视,呼出的粗气让烛火明灭不定,随时有可能熄灭。
“放朕起来,朕活劈了你!”
嬴成蟜松开手,一直叫嚣的始皇帝却没有顺势去拿秦王剑。
看着亲弟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用力摇着脑袋想保持清醒,不禁轻声劝道:
“睡罢,有事睡醒再说。”
“可别,那我这一路不白跑了,我悠哉游哉地回来多好。你这有没有酒,陪你喝两口,把你的悲伤传递过来一些。”
始皇帝白了亲弟一眼。
“没酒!朕不喜饮酒!朕哪有什么悲伤,这个贼子死了,朕欢喜都来不及!
“你若是有心,便去看看胡亥,那小子一直想你得很,你比朕这个阿父都亲。
“还有楚儿,此事是朕错怪了她,对她不起,你去替朕说些良言。
“还有盖聂,钻了牛角尖了。朕经你提醒都有数十次了,还看不出赵高这贼子有祸心,他又怎能看得出来呢?这事怪不得他。”
嬴成蟜叹息一声,打断了兄长言语。
“那皇兄你呢?皇兄想到了所有人,怎么唯独忘了自己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