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苏芮歌里唱的：“什么时侯蛙鸣和蝉声都成了记忆，什么时侯，我们的城市是如此的拥挤。”夏至到了，蛙鸣蝉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傍晚猫头鹰还会发出咕咕咕的叫声，这是因为它今天晚上吃饱了，在抒发自己愉悦的心情。可惜太难听，让人们误以为是鬼叫。蚊子和苍蝇也多了起来，晚上一开灯，它们就努力从纱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咬的人心烦意乱。还有各种蛾子，在屋里飞来飞去，一刻不停的捉蚊子，挥动翅膀的呼呼声吵得人睡不着。

纱窗还是新鲜物事，在之前是没有这个东西的。那时纱窗是极细的铁丝编织而成，超级结实。成功家的用了三十年才坏——铁丝都烂了，一戳一个眼。看纱窗没起作用，成功建议关灯点蜡烛，父母没反对。点起蜡烛，兄弟俩就凑到跟前，用一根小铁丝轻轻拨着灯芯。由于昆虫的趋光性，蛾子们就会扑向烛火，然后牺牲当场。这就是飞蛾扑火的由来，如果拿个铁罩子挡住烛火的上半部，不光是蛾子，蚊子也会被烧死烤死。效果很不错，就是有点费蜡烛。蚊子少了，睡觉也能睡得安稳点。

等到过几天栗花落了，板栗的花和玉米的相似，都是一条条的，人们拾回家，编成长长的辫子，然后挂在屋子里点着，因为它跟香一样只冒烟不起火苗，所以着的特别慢，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微微有点呛人，不过还能忍受。不过对人是香气，对蚊子等昆虫就是毒药，土办法也很有效，就是有点受罪。

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时候开始了，下午上课延后一个半小时，夏令时要道七月才开始，所以这段时间每个学生必须睡午觉，父母在家监督。哪里能睡得着？上课睡他不香吗？大人都要干活，哪有时间看着孩子睡午觉，所以都在玩。里村的同学问成功去不去水库洗澡，成功说不会游泳，就不去了。别人也不强求。人有三不劝：一不劝嫖，二不劝赌，三不劝下水。成功觉得第三个最重要，玩水不小心真的会要人命的。同时他心里嘀咕：“三大爷家就在水库里边不远，要是想逮住你们不要太轻松，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回到家吃完饭，成功也没睡，中午睡得太多也不好，所以他打算就睡半小时。还有一小时呢，成功决定带着成爽去后山上摘樱桃。这时节，樱桃开始陆续成熟，从下往上熟，越靠近根部酸味越轻，口感好点。村里栽的樱桃都是普通的小樱桃，长的很小，熟了也就比玉米粒大一点点。后世天价的车厘子大樱桃，全中国都还没有这个概念。由于果小核大，还比较酸，也就小孩子喜欢，大人们没人愿意吃它。

到了后山，樱桃树是灌木，长的很矮，果子开始是青色，慢慢变红，成熟的时候又变成白色。成功挑熟了的往下摘，成爽在旁边用布兜接着，熟的没多少，很快就摘完了。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吃，一口咬下去，酸的两个人眉毛都竖起来，眼睛也眯了起来，腮帮子直打颤。对，就是这个味，一点没变。

到了老院，给奶奶吃，老太太看着樱桃直皱眉，说什么也不要。中午就在这边午睡，奶奶就在旁边用蒲扇轰蚊子。一下一下的，小风吹着很舒服，一会儿就睡着了。差不多到了时间，奶奶把两人叫起来，成功去上学，成爽打算在十字路口听听政治局会议，晚点再回家。

出了大门，迎面碰到一个人，是本家的一个哑巴大伯，五十来岁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很多。他和成功属于一个祖太爷，也就是刚好还没出五服，在那时的农村，还算是比较亲的。另外，哑巴大伯哥俩个，他还有个兄弟，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去世了，于是就属于被成功老好人爷爷救助的那些人里的两个。不过这两个比较感恩，对成功奶奶一直当亲妈一样对待，有时间了都会过来看望一下，串串门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对成功也挺好，家里有啥好吃的经常带给成功一点，也因为这个，成功跟这两个伯伯也比较亲。

看见哑巴大伯过来了，当然要打个招呼：把手放到嘴边，做拿筷子的动作。意思就是问他吃了没，他就会点头或摇头。今天他没打了招呼就有，而是拦住成功一阵比划，嘴里跟着哇啦哇啦的：他先用一只手做写字状，然后再比划翻页的动作，最后两手往两边一翻，代表作业本写完了。然后他指指成功，又指指自己，代表让成功把写完不用的作业本给他点。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成功感觉很熟悉，理解的也很快，马上点头答应，先指指学校方向，意思是作业本在学校，然后指指哑巴大伯家的方向，再做吃饭的样子，意思是放学后给他送去。必须答应的要快，不然他会生气的，身体又残缺的人性格都有点怪，可以理解。哑巴大伯见成功答应了，很高兴，脸上露出了笑容，拍拍成功的肩膀，向学校方向指指，意思是让成功赶快去上学。成功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的好的，我这就走，晚上肯定去你家。”

哑巴大伯要作业本是为了卷烟抽。平时大家都抽旱烟，自己种烟叶，晒干碾碎做烟丝。有的人用烟袋锅，不过好的烟袋锅不是每个人都有，于是大多数人就用纸自己卷烟。那时候纸是很贵的，而且不是所有的纸都适合卷烟，硬的厚的都不行。作业本的纸比较软，比较薄，抽的时候既容易点着又不容易灭火，所以很受欢迎。至于买烟纸，可以，掏钱吧。哑巴大伯手里没钱，即便有钱，他也舍不得买烟纸。所以他就向全村的小学生要旧作业本的纸。成功已经被他要了很多回，早就习惯了，知道他是哑巴脾气怪，每次他要都给他一点，不愿意惹她生气。因为他生气了，真的打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孩子。所以村里的小孩子很多都怕他。成功当然不怕，有作业本就给他留着。毕竟算是亲人，而且挺可怜的。

那时候村里也有买卷烟的，大部分都是抽官厅烟，黄色的盒子，没有过滤嘴儿，听说味道特别的冲，卖三毛钱一包，最最便宜的烟了。即便这样，已经很有面子了，出去给别人递烟绝对有面。有钱一点的，一般抽迎宾烟，红色的盒子，这个有过滤嘴了，一块钱一包，那是相当的了不得了。大多数农村人根本买不起。一般都是出去办事或者做生意的买一盒留着敬烟或者打点。至于云烟或者其他省份的烟，根本见不到，也进不来北河省。哪像日后，北河省号称“烟草大观园”，只要是中国产的就能在北河省买到，跟别的省份完全不一样。

倒是进口的三五或者万宝路，八十年代还经常能看见，哪怕是在农村也一样。不过非常贵，一盒15或者2人民币，简直就是奢侈品。后来成功听说，那时的三五和万宝路，大部分都是广东那边产的冒牌货，不过质量不比进口的真品差。后来，那个做假烟的村子九十年代被铲平了，然后市面上进口假烟就很难看到了。成功家里没有人抽烟，兄弟俩长大后也没有人学会抽烟，始终对抽烟不感冒。有人抽烟就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抽二手烟。

晚上放学之后，成功先去哑巴大伯家把作业本给了他，随后又耐不住二伯的热情，就在他家吃了顿便饭，天黑了才回家。成功的恻隐之心比较泛滥，回家的路上，想到日后哑巴大伯的结局，心里非常感慨。

哑巴大伯这个人不但爱抽烟，还特别喜欢喝酒，而且一喝酒就喝醉。因为他听不见东西，所以喝醉了容易出事。过了几年，大约在9年代中期，成功已经记得不太清了，有次他在别人家喝了酒，喝醉了，自己回去的路上，摇摇晃晃的掉进了路边的一个废井里。好在井水不深，就在村子边上，他啊啊啊啊的叫声被别人听见了。于是大家手忙脚乱的找绳子把他给救了上来，把全村人都吓的够呛。

又过了几年，有次他去山上刨地。那是初春，刮着大风，他竟然把地边上的荒草给点着了，本来他打算只是燎燎地边，没想到风太大，直接上了山。他不是傻子，知道森林失火是大事，虽然周围就他一个人，他也拿着搞拼命拍打救火。可火随风走，哪是一个人能救得了的。一不小心火就把他围住了。要是这样也没什么，冲到地里就没事了。可很不幸，他穿的衣服是尼纶的，而且是那种尼纶毛线织的毛衣，这种毛衣着火了会粘在身上，脱不下去，还灭不了。于是他全身都着了火。没法子，就在地上滚，还是没用，终究他还是这么凄惨的去了。那时候成功没在家，在外地上学，回家听成妈聊起这事说：”如果他不是哑巴，没准死不了，当时他旁边那个沟里有人干活，隐约听到有人叫喊，但听不清喊的啥。直到看到山上起了烟，才知道失火了，等赶过去，已经太晚了。”

收敛尸体跟下葬，成爸全程参与，由于他死的时候还没到6岁，又没有结过婚，按着这边的风俗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所以成功也不知道他葬在哪儿了。成功曾经想过，假如让他重生再遇见哑巴大伯，一定要多给他点旧的作业本，即便不能防止他出意外，也能让他高兴高兴。现在上天给了他这次机会，他就要兑现这个诺言，也就是多写点作业的事，简单。

其实，作业本用完了最大的用途是上厕所擦屁股，那时候农村可没有足够的卫生纸用，旧报纸旧作业本就是好材料，起码不用棍刮，那容易得痔疮，一般人我可不会告诉他，不信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