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了脖子，穿好表姐给的旧大袄，红红的鲜艳极了，那时候都那样，好衣服都要过年才穿，平时一个个的都跟泥猴子似的，穿好衣服也白搭。再说，九岁小孩穿女孩子衣服那时挺长见，起码不会被人误会是伪娘。

裤子是的确良改的，也是旧衣服，两个膝盖和屁股上都订了补丁，颜色还不一样，特明显。倒不是裤子坏了，纯粹是为了耐磨，不订补丁，一天就给你磨出洞来。

脚上穿着双布鞋，去地里弄的都是土，在地上跺几下，ok。成妈做的，布底上订了一层黑色的橡胶皮子，虽然容易打滑，但依然耐磨。虽然因为橡胶皮太硬导致鞋子有点硌脚。但，农村嘛，一切都是实用主义。

背上布袋子书包，为了能多用几年，下边都到了腿弯了。里面是书本文具盒，再加上一铁饭盒，里面是中午饭，棒子米干饭加两个红薯，还有一点咸菜，咸菜里边还有几根菜，仔细一看，鸭子食和苦妈蝶，不过是开水抄过的。成功心想：“好多年没吃了，老妈良心呐，起码比猪食强多了。”

七点二十，太阳刚从东山头冒出半个脑袋，成功挺胸抬头的就出发了，书包太沉了。没走大路走前山的小路，学校在里庄二队，走大路要绕一大圈。路过小河的时候，把鞋在水里涮了涮，虽然湿了，但干净了好多。过河上山，不高，没有书包的话soesay。上了山坡，过了几条小沟，经过几处坟地，穿过几片板栗树林，在一个一搂粗的大安梨树下撒了泡尿——爽！

重来一回，兴致不错，因为像这棵大梨树十几年后就死掉了，好多东西在日后都消失了，来了兴致当然要高歌一曲，反正就他一个人，唱的再难听也没人听见：“一九八九年，那是一个蠢天，有一个少年，背着书包过了前山………”

二十分钟后，走山串户的少年终于到了村小学，一进校门犯了难：那个是一三年级教室啊！为啥是一三年级，因为村里学生少，两个年级在一个教室上课，明白？

成功悄悄摸摸的到了一个窗户边，扒着窗台往里一瞄，哦，成春二哥在这屋里，那旁边的才是我们教室。然后他慢慢悠悠的往教室走，心里还纳闷：春哥今天咋来的这么早，不会挨打了吧。

进了教室，三年级在西边，就中间有两个空位没人，其他人都到了。你问为啥几十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一共就十个人，还是从小玩到大，傻子都记得吧。兄弟姐妹们正在聊天打闹，成功也没跟人打招呼，悄悄的就坐在了空位上，旁边那个是谁？当然是张大兵了，他三舅发丧，还敢来上课，那不是作孽嘛。我们这发送人晚上小孩子要围着火塘转圈烧纸钱，要转一晚上，我才大兵得在炕上躺三天都不止。

成功掏出书本文具盒摆在桌子上，作业本放在最上边，饭盒放在窗台上，中午吃凉饭，再正常不过了，也就冬天生炉子的时候会热一下。刚想翻翻书，因为都忘了，挺想认真看看课本里都有啥，不知道上边是不是画着唐氏综合征的小朋友。前座的曹江回身问成功：“大成，今天咋来的这么晚？我到学校的时候门还没开呢，你每天来的不是挺早嘛，还想跟你上课之前下下石子棋呢！”

成功想了想，石子棋？怎么下的？三十多年了，谁他妈还能记得住，幸亏来晚了，如果来早了，不是纯粹找虐，没准小江同学还会以为他敷衍，不愿意一起玩呢。成功也没回答，往门口一瞄，立刻假装要看书。曹江一看，嗖一下就转过身，拿起书就开始读，读了几句，门口也没人进来。气的他把书一扔，转头对成功埋怨到：“你他妈真不是东西，就知道吓我，亏咱俩关系好呢！”成功撇了他一眼：“你就老实点吧，被我三大爷得住唠嗑，你自己去外边站着，我可不去！”身体没发育真好，灵魂再老，声音照样那么娇嫩，毫无破绽。曹同学悻悻的回了头，罚站太痛苦了，威慑力极强。

学校里三个老师，两个是成家人，一个是成功的堂姑，一个是成功的远房三大爷，还有一个姓林的女老师，教幼儿园的，都是民办教师，快二十年了还没转正。工资低，日子不好过。不过对孩子们都特别负责，特别是三大爷，上课说话就罚站，调皮捣蛋不写作业之类的，拎到办公室笤竹疙瘩伺候，打的嗷嗷叫。在学校挨打了，回家要是父母知道了，还得揍一顿，所以老师的威慑力满格。成功是好孩子，从没挨过打。嘻嘻，信不信由你。

八点了，管二四班的堂姑过来说：”你们成老师今天有事来不了了，大家今天上自习，学习有问题了下课来问我。”说完就回去上课了，教室里一片欢呼，成功也感到心里轻松了不少，不然一开始还真不知道咋跟三大爷交流，万一挨揍那可太丢人了。那时候，民办老师上课挺随意，家里有活就先干活，干完了再去上课，教出来的学生，学习的都不错，除非特别笨实在学不会。所以学生成绩好不好不在老师教的好不好，就在打的到不到位。

悠悠哉哉的过了上午，吵吵闹闹的过了下午，书没看进去几页，倒是下午打了一场篮球赛，二对二，因为今天一共四个男同学，一年级的小屁孩哪有资格上赛场！篮筐很高，得有两米，一个木头架子上有个光秃秃的铁圈，蓝球都掉皮了，本来就是革的，又经常沾水，不掉皮才怪。好像有点漏气，拍下去弹的忒低。双方开始混战，走步，二次，翻手，打手，统统没有，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橄榄球，个个都是：“把球给我，冲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仗了呢。打着打着，打出火来了，双方要干架，干架很文明，各出一人，谁先被摔倒谁就老老实实认输。曹江被另一个同学一个裸绞摔倒，用时8秒。成功和曹江一伙，两个人输的心服口服，因为赢得那个比他俩大三岁，留了三次级了，论辈分两个人都得叫叔，没法，不服不行。打完球，四个人勾肩搭背的一起去水缸边上洗脸，一身的土啊。

四点半，因为老师没来，一三年级提前半小时放学，成功他们在二四年级可怜兮兮的眼神里冲出了校门。回家都是用跑的，成功，要比看谁跑的快先到家。成功不想跑，太他妈幼稚了，于是就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顺着山坡往回走。本来晚上放学不走小路，因为坟地傍晚有点吓人，现在他当然不怕，重生人士，还能怕鬼不成？

夕阳挂在西梁头，红的发紫，感觉比中午大多了，透过松树林还能看到一抹火烧云，一个一米二的小小背影，就在这静谧的傍晚，一点点的消失在栗树林里，书包一下下的打着屁股，好像有只灰色的小兔子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