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禅师看了看慢慢浮上天空的弯月,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步法说是有六十四步,其实只有六十三步,最后一步只有一句口诀,并无招式。”
“什么口诀?”
“四个字,让——人——一——步。”杨禅师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就递出一根手指。他极为少见的语风如刀,斩钉截铁。
“啥?让人一步?”智深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算什么‘步’,不过看着杨禅师的表情,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智深慢慢思索着,杨禅师不说话,只看着他。
智深忽然想起年幼时曾学过的一套枪法,名叫仁者枪。这套枪法还和林冲的父亲林老教头传给智深。仁者枪有几个练法套路,前面的套路名字都是诸如“仁者爱人”、“杀身成仁”、“仁民爱物”、“以德行仁”、“仁言利博”之类的言语,唯独最后一个套路话风一变,变成了“假仁假义”。当时林老教头的大意是,上了战场,技击就是你死我活,‘假仁假义’就是提醒枪手不要想着套路,不要顾忌使用一些诸如洒沙子之类不太光彩的手段。
智深眼前一亮,说道:“这‘让人一步’难道是说,进招必须留有余地,以免出现意外,不及变招吗?是了,这五郎八卦棍极为刚烈,出手往往不留余地,多有玉石俱焚的招数。所以最后才有这句口诀,是时时提醒的意思。”
杨禅师听了放声大笑:“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我临死前竟然有你这个传人,真是幸甚。”
智深大惊:“师兄何出此言?”
杨禅师坐在地下,语气很是轻松,轻松到了有些欢快的地步。他对智深说道:“我即将圆寂,你也坐,我有话与你讲。”
原来高僧临终前,皆有所感,能提前预知死期。杨禅师已知自己即将辞世,要交待后事。
智深坐下,垂泪道:“师兄前往极乐世界,换一个躯壳修行,本是好事,可洒家终究是不舍。
杨禅师道:“想必你已猜出来了,我与杨家将渊源不小。你可知我到底是何人?”
智深道:“不知,看师兄年纪,可是杨五郎延德公的孙辈?”
“不是,你且听我慢慢道来。昔日天波杨府杨老令公和佘太君除去七个儿子外,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叫杨延琪,一个叫杨延瑛,人称八姐九妹。她二人平时不离佘太君左右,是老太君的掌上明珠。”
“那时在位的真宗皇帝赵恒,是个好色之徒。他不顾江山安危,不管黎民疾苦,整天住在深宫,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有一年清明时节,真宗在奸臣刘文晋的陪同下,带了一簇人马出了皇城,专门物色美貌女子。路上遇到两个年青女子,骑着高头大马,一个穿红,一个穿绿,身态优美,面如海棠。”
“真宗回朝后,命刘文晋查访那两个女子的下落,结果查出是八姐九妹,便急命刘文晋去天波杨府去提亲。那刘贼没想到提亲未成,却让八姐九妹打了个痛快,滚了回来。真宗听了刘文晋的一派胡言,又见他被打成那个样子,勃然大怒,传旨命佘太君上殿。”
“佘太君来到金殿,道:“我杨家马上马下,南征北战,为大宋江山,为黎民百姓愿效犬马之劳,没有做娘娘千岁的那个福份。’
“真宗听了大怒,拍案问道:‘难道为保大宋江山,你女儿就不出嫁了吗?’”
“这一问,使佘太君气上加气,说:“女大当嫁,这是正理。我杨家之女自然也要出嫁,只是现在还小。”
“真宗皇帝急问:‘那要等到多大?’”
“佘太君知道宋真宗昏庸无道,不愿意将女儿送入虎口,于是狠狠心、咬咬牙,说:“八十!”结果八姐九妹,守在母亲佘太君身旁,一直未嫁。
“佘老太君死后,杨家人除天波杨府主脉外,还有五台山杨五郎一人,辽国杨四郎一脉。八姐九妹向佛,便来到五台山颐养天年,蒙杨五郎传授五郎八卦棍。有一日,她们捡到两个被人遗弃的双胞胎婴儿,便一起抚养成人,又传授武艺。我是其中的哥哥,还有一个弟弟。”
鲁智深恍然大悟,道:“原来师父是杨家人收养。”
“正是。我弟弟自幼体弱,受九妹溺爱,从小就是唯我独尊的性子,后来慢慢走上邪路。八姐九妹便没传这五郎八卦棍与他,只传与了我,其余人却因资质所限,没能学成。前些日子,我自知大限将致,便传与了你,如今你便是五郎八卦棍的唯一传人。我这一生随性而为,并无遗憾,只有一愿,望你助我。”
“但请师兄吩咐。”智深道。
“这也是八姐九妹遗命,只是我未能完成:五郎八卦棍本是杨家武艺,杨家历经波折,已经失传,她二人希望能将这套武艺重传给杨家。我听人说天波杨府后辈有个叫杨志的,如今在种经略相公帐下听用,你可去将这套武艺传与他。辽国杨家一脉改姓为木,你若是寻访到他们,也可教导。”
“不管天涯海角,火海刀山,智深发誓一定让这套武艺重归杨家。”
“如此就好,这次我与你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我圆寂后,你把尸体火化,骨灰洒在菜地便是。这个草屋乃供奉八姐九妹的佛堂,你若是还在五台山上,时常烧香。”智深答应了。
见鲁智深还是垂泪,杨禅师叹一口气,对他说道:“痴汉!人生于世,如行冰雪之中。往来的人,或擦肩而过,或同行千里。然而雪落冰消之后,终无痕迹,亲爱仇怨皆为泡影。如今我无病无痛而去,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鲁智深听得似懂非懂,忍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