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摇摇晃晃站起来,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若不是穿的衣服不一样,他和那些打垮的官兵还真没什么两样。他的族人除了几个历事颇多的老人,也大都如此。许多人看着浑身血迹的朱武和陈达,直如凶神一般,怕的浑身哆嗦。反倒几个半大小子,不知人命金贵,捡了兵刃挥舞,兴奋异常。
朱武见杨春这般模样,想起自己头一次杀人,对陈达说道:“杀人的滋味不比被杀好受多少。我头一次杀人,足足难受了一个月,一闭上眼就觉得喘不过气,也吃不下饭。那一个月,瘦了十多斤。”
陈达道:“不管怎样,杀人终究好过被人杀。”他见杨春还有些懵懂,劈头打了杨春两个耳光,喝道:“老三,你不睁眼看看,这是发呆的时候?”杨春这才从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带着那几个半大小子逼了俘虏聚在一起。
陈达对着俘虏们厉声骂道:“爷爷是少华山的大王,不去找华阴县借粮就算你们烧高香了。你们这群该千刀剐的丘八,不知好歹非要撩虎须,竟打山上马匹的主意,真是猪油蒙了心。现在落在爷爷手上,有愿意跟着爷爷落草都站到左手来,不愿意的到右手去。”
那些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什么动静。
朱武上前道:“你们两位都头都死了,你们回去少不了被编入先锋营送死。在此落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整套穿衣服。家小一并接上山来,岂不快活。”
听了朱武的话,有二十来个官兵陆陆续续走到左手,其中有一个十将,另外十来个不愿意落草的站到朱武右手。
“上山就得纳投名状,规矩你们自己懂得,不用我多说吧?”朱武喝道。
那个十将是个心狠手辣的,从地上捡了把刀。杨春要去拦,被陈达按住了。那十将慢慢走到朱武右手,手起一刀扎在一个平日和他有仇怨的官兵右腹,搅了一搅。眼见那人口吐鲜血不活了。
那十将拜倒在地,道:“这是我纳的投名状。”剩下落草的官兵有学有样,杀向不愿意落草的,那些不愿落草的自然奋力反抗,混战成一团,其中有乘隙报仇的,有身弱力小去杀重伤兵以铭心志的,有愿落草但又不敢杀人反被杀的,有不愿落草改了主意又想落草的,还有往战圈外跑被陈达挥枪扎死的。
没半盏茶功夫,只剩下十几个愿意落草的官兵还站着。朱武这才放松下来,背后已是一层凉汗。他和陈达两个人已是强弩之末,杨春头次杀人,一时也不能打,若这些俘虏想明白过来再反抗,结局还真不好说。现在这些还活着的官兵都沾了自己人性命,只能死心塌地落草了。
朱武见大事已定,换了副和煦面孔,把官兵分做五个小队,提拔了四个杀自己人最争先的并那个十将做了队正,俱归陈达统领。分派已毕,朱武道:“一人逃跑,全队诛连,举报逃跑,立升一级。”
一时之间,朱武也只能做的如此,要想那些人死心踏地,还得下水磨工夫才行,都是日后之事。朱武让那几个队正带着各自人去收拾尸体,杨春的族人去归拢惊马,自己与陈达悄声商议后续之事。
正商议间,杨春走过来。他脸色还是不太正常,但说话已没有妨碍,只是吞吞吐吐道:“大哥,二哥,我想重新结拜。”
“重新结拜,这却是为何?”朱武有些奇怪。
“下午在结拜的时候,我用脚在地上悄悄写了个不字,心不诚,却是蒙骗了大哥和二哥。我现在是真心想再结拜。”
朱武和陈达对视一眼,互相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朱武道:“不必了,三弟有此心便好,不必拘泥表面之礼。我们今日刚认识就结拜确实草率了些。好在勠力同心,打赢了这一仗。日后只要我兄弟同心,必不能被外人所趁。”
陈达道:“我们在此聚义,日后少不了还有好汉来此落草,我们可以连同后续之人一起结拜,到时可以好好准备一番。”
杨春道:“是了,我听讲书的说过,当年桃园三结义简单的很,后续赵子龙的时候才有个正经仪式。”
一直忙了大半夜,方才收拾利索。那几个队正心中忐忑,干起活来卖力的很。等到天亮时,惊马归拢完毕,兵器盔甲收拾的井井有条,尸体都火化完了,灰撒到平地草甸深处,烧不掉的骨头埋到地里——那一片草地日后分外繁茂。
山上有水源,杨春他们牧马在此,带了不少粮食,还有那伤重难愈的马可供宰杀吃肉。天气炎热,草棚可临时居住。众人中有懂盖房的,懂农垦的。杨春去取了族人上山,四处大兴土木。那些官兵的家眷也都取到山上。整个山寨虽是草创,却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景。官府知道这里几个人厉害,不敢来讨伐,渐渐人心安定。朱武和陈达下山杀了些罪恶滔天的富户,名声渐渐传播开来。周围寨子见朱武是个智计百出的,纷纷前来约定共同进退,一时间少华山声名鹊起。
然而世事难料,少华山树大招风,却埋下一桩祸事,此事暂且不提,且表一下神行太保戴宗的故事。
前文书曾写到,杨志回汴京和高世德见过一面后,又马不停蹄奔赴苏州,让戴宗在汴京等上任江州的公文。这公文归吏部签署,戴宗去了两回,都推说当值官员不在。戴宗无奈,只得找了个吏部积年老吏,问要如何打点。那老吏姓苏名允淑,并不拐弯抹角,只说给他五十两银子,别人都由他去打点,包管上任文书三日便下来。
戴宗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他一直一个人过活,身上来了钱就花,并没有余钱。好在杨志去苏州之前给他留了些银子,只得忍痛给了苏允淑。不料等了三天,还是没有,戴宗再去吏部衙门外面问,只大叫苦也。
原来那苏允淑与一个叫彭玘的地方团练判官有私怨,前些日子苏允淑奉命裁汰七十岁以上选人时,把年仅三十五岁的彭玘列入应裁汰名单。不料苏允淑这下却踢到了铁板上。彭玘是累代将门之子,父祖在军中颇有渊源,又认识老种经略相公可以直达天听,因此大闹起来。这两日正赶上苏允淑事发。
五十两银子戴宗倒还不心痛,只是杨志走之前催他尽早去江州,他怕耽误了正事,因此着急。他想要再去寻别人的门路,只是吏部的官员们赶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一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谁也不敢收他的钱,不敢应承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