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超道:“小人两个奉开封府差遣,监押林冲到那里。”
那人道:“那就没错了,的确有事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虞候。”
董超和薛霸对视一眼,立起身来。
董超赔罪道:“小人身份卑微,不敢对席。尊兄可是林教头的同僚好友?林教头深通技击之术,为人高义,我们好生敬仰他。如今他遭人陷害,我们路上照应他是本分,不敢收尊兄的金子。”
“呃……”那虞候尴尬的笑了一声:“不是两位想的那个样子。实话说了吧,你二位可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我奉着高太尉钧旨,让我把这十两金子送与你们。你两个也不用走远,汴京城外有个野猪林,那里僻静,你们在那把林冲结果了回来就行。若开封府有话说,太尉自会吩咐,不能有你们的事。”
董超摇头道:“这事只怕不合适;开封府公文只叫我们押解活的林冲去,又没让我们结果了他。我岁数还小,这事难保日后没有牵连,恐不方便。”
薛霸连忙拉了拉董超道:“小董,你听我说。莫说高太尉想要结果一个林冲,就算是叫你我死,也只得从他,更不要说陆官人又送金子。你不用多说,这金子咱们分了,也是做人情,日后也有好处。那野猪林没有人烟,四下里有野猪出没,我们悄悄结果了他,推说尸体被野猪吃了,不会有人知道!”
董超道:“我们结果了他,岂不是害了义士。”
薛霸转了转眼珠,道:“你年纪小,不知道沧州那里大营的厉害。那里离辽国最近,冬日里辽兵犯境,都需配军抵挡,十不存一。林冲去了那里,又得罪了太尉,更是生不如死!你没见过犯人受凌迟之刑么,求个利索死法都不得。我们只要给林冲一个痛快,反倒是讲义气,帮了他!”
当下董超不再言语,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则五站路,少就两程,便有结果。”
那个虞候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爽利!到时候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证,我再有十两金子相谢。”原来按宋时律例,徒流迁徙的犯人脸上都要刺字,唤做“打金印。”那虞候生怕二人糊弄他,才得意要林冲脸上的金印。
三个人又吃了一会儿酒,那虞候付了酒钱。三人出酒店来,各自回家。
那虞候不是别人,正是陆谦。高世德前些日子把林娘子关在他家,他只道恶了林冲。后来林冲怀揣尖刀寻了他几日,心中害怕不已。他觉得林冲不死,总会设法报仇。高俅那边,因为开封府不顺随他,自觉丢了颜面,大发脾气。于是陆谦便找高俅揽下这个差使,如此行事。
且说陆虞侯和董超、薛霸分手后,便赶着去太尉府里回报。回报给高俅完毕,陆虞侯又去寻高世德表功请赏:“小的请董超、薛霸吃了酒,又送了金子。他二人答应在野猪林除去林冲。我生怕他们悄悄放走了林冲,特意让他们揭了林冲脸上金印回来。管保万无一失!”
高世德听了,心里恨不得当面打杀了陆谦,嘴上却只得连连叫好。
三言两语打发走陆虞侯,高世德出了太尉府,直奔开封府衙,打算设法换两个公人押解林冲。他一路疾行,来到开封府前,却见一个胖大和尚在那里东张西望,好像在等人,却是整日和林冲吃酒的鲁智深。
高世德有了一个主意:“不如着落在这胖和尚身上,要他保护林冲。”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薛霸和董超将金子分了,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到开封府衙使臣房里取了林冲,押着上路。
三人当日出城行了二十余里路,在一家客店歇了。宋时路上客店人家,只要是公人监押囚人的,都不要房钱。
三人歇了一夜,第二日天明起来,生火吃饭,取路往沧州来。那时是六月中旬天气,炎暑正热。林冲一开始吃棒时,倒也无事;然而两日过后,天气炎热,生了棒疮。他又是个新吃棒的人,棒伤未愈,那枷又沉,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
薛霸嫌他走的慢,喝道:“你好不晓事!此去沧州千里有余的路,你这个走法,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林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我前日方才吃棒,天气炎热,棒疮发作,走不快,还请两位多担待些!”
“我看你是装的!让我打两棍子就走快了!”薛霸举起棍子就要打。
董超心肠略有些软,知林冲是将死之人,良心发作道,拦住薛霸道:“你打坏了他走的更慢!”
薛霸放下棍子,骂个不停。
董超对林冲说道:“教头慢慢走罢,不用听别人嘀咕。”
薛霸一路上喃喃呐呐的,口里埋怨叫苦,说道:“却是老爷们倒霉,遇到你这个魔头!”
看看日头西沉,天色已晚,暮鸟归巢,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到得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
林冲也把包来解了,不等公人开口,去包裹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安排盘馔,请两个公人坐了吃。
董超又添酒来,不住殷勤劝林冲吃酒。林冲酒量甚豪,但吃了几杯,就装醉,和枷倒在一边。
见林冲醉倒,董超拉着薛霸来到后面,道:“早些结果了他,早些回去,何苦在路上和他怄气。”
薛霸倒是干脆,道:“好啊,你去结果他!”
董超愕然:“我哪有这个本事,当初是你应下来的事,我以为你有办法。”
薛霸冷笑一声:“哼,小子,你还嫩,多学着点。他是技击高手,虽是带着枷,也要防他死前反噬。”
只见薛霸烧了一锅热水,倒在脚盆内,端到客房,叫道:“林教头,你洗了脚好睡。”
林冲偷眼看那盆里水热气腾腾,不由大惊失色。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枷妨碍,不能曲身。
薛霸道:“不妨事,我来替你洗。”
林冲急忙道:“这可使不得。”
薛霸道:“行路人哪里计较这么多!”
林冲眼见躲不过,只得心一横,佯作不知,伸下脚来。那薛霸却嫌慢,只一按,按在热水里。
林冲虽有心理准备,但也不由惨叫一声:“哎哟!烫死我也!”连忙往回缩,脚面已烫肿一片,红彤彤的。
林冲怒道:“我一个罪人,福薄消受不起!”
薜霸道:“只见罪人伏侍公人,哪曾有公人伏侍罪人!我好意叫他洗脚解乏,他又嫌冷嫌热,果然是好心不得好报!”他不住口,喃喃的骂了半夜,竟没带半分重样。
林冲也不回话,心中愤怒,发作不得,自去倒在一边。董超泼了这水,换了水去外边洗了脚,收拾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