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在公堂上揭穿当年之事,阮夫人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住了;回到郡马府自己的房中之后,便哽咽着告诉凌云,他就是杜夫人葛氏当年抱走的那个孩子!
凌云的表情逐渐变的僵硬,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他呆了半天,忽然笑道:“不,这不是真的,娘,您在与我开什么玩笑?……不会的!不会的!……”
阮夫人此时倒平静了。她吁了口气,从容道:“志超,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这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啊!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四月十九,我记的很清楚,我与你的父亲凌遇岫——现在应该说是养父了,午后去田间干活,路过榆林地带的那处灌木丛时发现了你。
“你当时只有三四岁的光景,衣着华贵,躺在灌木丛旁边奄奄一息——那时我与你父亲已经年近四十却还一直没有孩子,此时见了气若游丝的你,怜悯之心顿起,于是便抱养了你……”
阮夫人缓了口气,又道:“当时我与你父亲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直到四年前,我在你师兄家里遇到杜夫人葛氏,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时我已是心乱如麻,如果我把葛氏带回京城,使一切大白于天下,后果何堪?我曾经下定决心,一生一世都不让你知道你被抱养的秘密,因为娘太渴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也太怕失去你了……”
凌云木然道:“这才是你四年前不顾葛氏的哀哀请求、匆匆离去的真正原因?”
阮夫人无力地点点头,凄然道:“志超,你现在是不是觉的为娘很自私?其实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娘啊!……”说到此,她的身子蓦地一颤,嘴角溢出血来。
凌云不由大惊失色,“娘,您怎么了?”
阮夫人脸色惨白,神情痛苦之极,断断续续道:“方才我在入房取护身符时,服下了一颗……鹤顶红……”
凌云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失声叫道:“娘,您怎么可以这样做?我这就去叫大夫!”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阮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微弱道:“你不用去了,从服毒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毒气已然攻心,就是天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凌云觉的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揪着,只痛得喘不过气来,“娘,您这又何苦?您太傻了……”
阮夫人缓了口气,“你还肯叫我一声……娘么,你还肯承认我么?现在你只告诉我,你恨不恨我,对以前的过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凌云泪如雨下,呜咽道:“娘,您不要说了,您对孩儿一直是恩重如山,儿子从来都不会记恨您,无论您怎么做!……”
阮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娘……死也瞑目了……”她的身体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在一阵痛苦地挣扎后,阮夫人身子一沉,不动了。
凌云连连呼唤,“娘!娘!……”
没有反应。
凌云抱住母亲,热泪长流。他仰起脸悲愤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浣云阁堂前正院高搭灵棚,黑漆巨棺之上那斗大的“奠”字令人触目惊心。
供桌上摆满了祭品,两只白色的蜡烛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晃着凌云那张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他披麻戴孝,长跪在母亲灵前,目光呆滞,只出神地望着灵案上的灵位,灵位上的那九个字:“令堂凌夫人阮氏讳玉蓉之位”,身形一动不动,一天下来连动作都不曾改变一下。
这几天里来吊唁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这些人大都是朝中文武和在京城各部为官的,他们或是冲着吕大人而来,或是冲着凌云而来,或是冲着浣玉郡主与晋陵王爷而来。
众人的“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之语在他的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只是现在的凌云已经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只有木然地点着头,悲哀的心情却并不能因此而改变一丝一毫。
此时此刻,谁又能真正体会的到他心中的痛苦与纠结?……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风儿呜咽,秋虫低泣;月光如流水一般,冷冷地泻了进来,落下斑驳陆离的黑影,峭楞楞阴森森地如鬼魅一般,把周围的一切映照得那样的凄凉,冷清。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浣玉郡主踏着凄清的月色姗姗而来。她一身雪白的孝衣,在清柔月光的梳洗下,美得恍如凌波仙子。
浣玉缓缓走到凌云近前,她下颌用力咬着嘴唇,哽咽道:“郡马,你就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好吗?你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让我替你在这里守一会儿灵吧。”
凌云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浣玉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急了,“郡马,你心里再难过,也不该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婆母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伤心,她也不会复活了——倒是你,要是再因此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让我可怎么办呢?呜呜……”说着,她掩面而泣。
凌云哑着嗓子缓缓道:“郡主,你这又是做什么?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先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