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位啊,哥们?
这是陈慕武的第一反应。
他今天来参加的晚宴,是苏连外交部门为了欢迎到访的瑞典王储而举办的。
但他的这张邀请函,却是瑞典方面给他准备的。
换言之,陈慕武相当于也是作为客人,作为瑞典王储的随行一员来参加的这次晚宴。
这种情况下,他总不好意再跟瑞典领事馆那边多要一张邀请函,带上奥本海默一起来。
毕竟连这些天里一直陪在他身边做翻译的卡皮察,都没能受到邀请。
陈慕武今天完全就是孤家寡人,他被突然闯过来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跳。
犹记得当初奥本海默第一次和狄拉克见面的情形,因为发现了陈慕武一个“错误”而激动不已的狄拉克,冲进卡皮察俱乐部的聚会当中,正是奥本海默第一个反应过来,并拦在陈慕武和狄拉克的中间。
要是现在奥本海默在身边的话,他这个大护法肯定会复刻当初这种举动,在第一时间就冲出去挡在前面。
苏连有很多黑头发黑眼珠黄皮肤的人,但是正经的远东人却不多。
陈慕武不知道朝自己走来的是哪一个,他是中囯人?还是本人?或者是韩国?
哦,对不起,现在还没有韩国。
在来苏连之前,陈慕武专门去伦敦的中囯公使馆里,找临时代办陈维城了解过这边的情况。
苏连虽然一直都和広东方面联络,但是在1924年最终签订建立里外交关系的协议上,签字的却是北洋政府。
可能是刚成立的国家,亟需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
苏连和北洋政府签订的协议上,双方不但越过了公使级,直接建立起了大使级外交关系,而且除了在莫斯科的大使馆之外,北洋政府甚至还能在列佇格勒建立一个总领事馆。
在提起这个领事馆的时候,陈维城可是一脸羡慕地说道:“汉臣兄,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驻列佇格勒的总领事,他上任的时候真是风光无限。听说他从邶京坐火车去苏连,一共带了四十五节车厢的仆人,光是做南北大菜的厨子,都带了三、四十个。”
虽然陈慕武从这番话里捕捉到的第一个关键词,是三四十个厨子,而且都已经开始想象到了列佇格勒以后,每天就能够大快朵颐,胡吃海塞了,但他还是震惊于这位总领事上任时这番阵仗的奢华程度。
从邶京去莫斯科要走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么远的路途肯定不能买坐票,只能睡卧车,可就算一节卧车车厢里睡二十个人,四十五节车厢那也是足足九百个人。
前些日子,陈维城不是还哭诉英国公使馆里没有经费,外交部不给他们发钱么?
同样是外交部出身,怎么这个人却能如此阔绰!
别说是外交部总长的儿子,估计连外交部总长本人亲自出马,他也雇不起这么多的随从。
“陈代办,这位总领事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难不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外交部里花钱捐了个官吗?”
“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们家可比大户人家还要大户人家!这位水钧韶水总领事,家里本来就是茳苏省的盐商,后来又娶了张文襄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为了香帅的闲婿!”
乖乖,那还真是不得了!
陈维城话里提到的张文襄也好,香帅也罢,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就是“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照片经常在抖音的评论区里被别人拜错坟、认成李鸿章的张之洞。
张之洞死后,清政府给他上的谥号是文襄,所以被人称为张文襄。
又因为他号“香涛”,又当过被称作“大帅”的总督职位,所以又被叫做“香帅”。
张之洞也是洋务运动当中的代表人物之一,当时全亚洲第一家也是最大的汉阳铁厂,就是他主持创办的钢铁企业。
钢铁厂的利润丰厚,又没像开平矿务局那样被英国人给骗走,张之洞作为铁厂的创建者,肯定能从中大赚一笔。
水钧韶不但是张之洞的女婿,他的女婿同样很有名。
水钧韶的第八个女儿叫水世芳,在抗日战争期间,因为父亲的外交系身份,她也进入到了偅庆的荷兰驻华使馆工作。
水世芳在荷兰使馆中结识了一位一等秘书,罗伯特·汉斯·范·古里克,并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位一等秘书还有另外一个中文名字,叫高罗佩,正是那个写出了《大唐狄公案》的外国人。
有一个名岳父,又有一个名女婿,夹在中间的水钧韶,反而成了整个家族传承中,最不出名的那一位。
就像陈维城说的那样,本来水钧韶家里就是盐商,又攀上了一个重量级的老丈人,这家庭条件,倒是能出的起雇这么多佣人的钱。
但是有这个必要么?
不管有没有必要,当时的陈慕武心里都迫不及待地想赶快离开英国赶向列佇格勒,正好在那边讲学两个星期,要趁着半个月的时间天天吃大户,把水钧韶带来那三四十号厨子的手艺全都尝过一遍来。
——虽然不在列佇格勒吃这半个月,他也马上就要回到国内。
可是不花钱吃别人家的东西,总比自己花钱吃饭香。
到时候就打着登门拜访的名号,然后趁机住到总领事馆里,想必这位洋务派先驱的女婿,应该不会拒绝自己这个人。
陈慕武问陈维城,能不能替自己向驻列佇格勒的总领事馆方面打个招呼发个电报什么的,等他到了之后,能让对方有所准备。
虽然不用出城十里相迎,但提前买点鸡鸭鱼肉之类的,还是很有必要嘛!
然后他的本家陈维城就告诉陈慕武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可能是觉得背井离乡的国外生活没什么意思,也可能是在国内有其他的事情,反正这位水钧韶在到任还不足一年的情况下,就在今年四月份辞职离任回国,到外交部当了个参事的闲职。
而驻列佇格勒总领事,改由外交部佥事傅仰贤接任。
陈慕武晚去苏连了几个月,他和水钧韶两个人刚好走了个前后脚,谁也见不着谁。
他在心里十分埋怨陈维城,如果他不提,自己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也就不会对此有所期盼。
现在好了,激动了半天,到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陈慕武就这样失落地从伦敦来到列佇格勒,这么多天甚至连总领事馆的门都没登过一次。
他怕到那里触景生情,忍不住想起本该进口却不翼而飞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