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羞的太阳，撕扯着几多碎云，像撩人的柳絮，浅浅的浮在眼底。碧空如洗，桂月带着令月穿着自家香云纱制成的衣服，一起到晒莨场走走。

“姐姐，上次来晒莨场玩儿还是小时候呢。”令月语气里透着对年少时光的追忆，桂月微笑着，她要带令月去见见小庄。

大片的香云纱晒成了阳光的颜色，瑰丽而华美，让人想看又觉得过于耀眼。“看，那边来了两个好靓的女娃。”大钟眼尖，使劲儿睁大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幅画，这两个女娃，一个梳着发髻，穿着红云纱套裙，眉目如画，像仙女下凡，另一个学生模样，像一朵青莲，纯洁天然，不施粉黛，柳腰莲脸。

小庄附身晒着绸布，听说有人来了，方才抬起那如鹤一般的双眸。眼前的人，不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吗？那是几个月前，渡口的芦苇荡边，一个女子望向远方，眼波流转，小庄望着，竟然出了神，她看起来很年轻，是在等待凯旋的丈夫？还是在守候流离的家人？总是来渡口，总是在那芦苇荡边，总是那宁静的面容，期望的眼神，却总是意兴阑珊，有些失望的离开。

小庄一度怀疑那女子是自己的臆想，身为流民，小庄很少能吃上一餐饱饭，怕是自己饿昏了头，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总之，在小庄的记忆里，虚无飘渺，美丽但那么不真实，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子。

小庄幼年读过很多书，有美一人，自天来此。颜如琬琰，眉似远山。静若秋兰，观之如画。只怕是自己春心荡漾，臆想出这么个人儿来，小庄嗤笑自己，从此，这个女子时常在小庄的梦中出现，慰藉了小庄荒芜的青春。

小庄晒黑了一些，桂月差点没认出来，令月和小庄四目相对，第一次觉得有男子生得这般温润如玉，有如诗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小庄接不住令月炽烈的注视，马上红着脸低下了头，赶紧拉低了斗笠。他平复一下被令月撩拨的混乱的心弦，又忍不住望向了令月，目光有些闪躲，令月仿佛有磁性一般，吸引着小庄不自主的看过去。小庄看看头上的烈日，跑到草棚里，取了两把雨伞，他认得桂月姐姐，把伞交给了桂月。

“二位小姐，天气炎热，太阳毒辣，若不嫌弃，这雨伞可为两二位小姐觅得片刻阴凉。”桂月接过伞，微笑着看着小庄，这俊俏的少年郎说起话来却是比家里普通的工人中听许多，父亲和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令月撑着伞，看小庄俯身晒莨，他的手指是那么修长，那认真的模样像极了父亲。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给桂月和令月演示什么叫晒莨的，虽然没有把染整技艺传授给两个女儿，但香云纱制作工序的全部流程可是都让她们仔细地看过几遍的。

明明晒莨的是三个人，令月的眼神却只看向小庄，竟望出了神。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俊朗的少年，像一幅画，深深地镌刻在怀春少女的心中。

搜寻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傲然的青梅竹马，留下的是稚气的脸庞，是如父如兄般的依赖和眷恋。云霞出海曙，眉柳渡春江。小庄则像一缕春光，和煦又明媚，照亮了令月娇嫩的春心。

令月害羞极了，她在书中读到一见钟情，还傲睨自若，认为那都是极为肤浅的，只看皮相就会喜欢，那人和动物还有什么分别？

可面对小庄，令月是又想看又害怕，桂月看在眼里，心中暗喜，果然令月对傲然的执念是因为接触到的男子太有限了，这只怕是桂月自己都不敢说接触了几个男子。毕竟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夫妻甚至结婚前都没有见过面，比如桂月和程堂。

喜欢是放肆，但爱是克制。桂月一心只想妹妹可以和自己不一样，可以有喜欢的人，可以被喜欢，可以爱，可以被爱，体会不同于自己的爱情，不用承担责任，不用权衡利弊，拥有西洋画一样绚丽的爱恨情仇，全身心的经历一场动人心魄的青春。

桂月庆幸程堂给梁父出了个好主意，他粗中有细，竟然留意到渡口的流民，如果不是程堂，他们也不会遇见小庄，在她眼里，小庄一定会和令月有一段故事，搞不好还会成为自己的妹夫呢。

桂月省亲之后，利用程堂的关系到安庆查过这个小庄，小庄的确是个身世清白的好孩子，祖上是中医，家教也甚是不错，至于怎么流落至此却不得而知。

桂月寻思，这小庄如果钟情于令月自然是好，如果没有，也可陪伴在令月身侧做个“养衣人”，自己不能时时在身边照顾妹妹，这个小庄至少可以做个忠实的家丁。

小庄皮肤白皙，身形瘦削修长，特别适合穿着莨纱，新制的衣服，在小庄身上穿过，待衣服穿得柔软细亮以后再给父亲穿也是极好的，小庄现在日日劳作，甚是辛苦，要是能留在令月身边服侍，小庄只怕求之不得呢。

桂月只是怕笑之师傅舍不得放人啊，笑之师傅很爱惜他这个徒弟呢，最近还和梁父说过要认小庄为义子，把香云纱的染整工艺悉数传授与他，毕竟现在染整厂那边只有笑之师傅和几个徒弟，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桂月和令月一边撑着伞一边回梁府，临走的时候，桂月看着小庄他们笑着送别，眼里透着不舍。

这个上午就像一场春梦，为这群辛勤劳作的年轻人送去了希冀和慰藉，小庄知道，令月是二小姐，而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长工，他们的身份相差太悬殊了，但他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再见令月一面，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好事需要自己如何虔诚的祈祷，命运之神才能垂青甚至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