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绪是一江烟波浩渺的孤寂,掬一捧江水,划过瘦弱的指尖,空留揉碎了的一地相思。
令月又来到当初送别傲然表哥的那个渡口,每当她思念表哥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任风萧索,吹乱她额间的发丝,希冀着在哪个船头,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哪怕相似也好。
乱世民国,广东的渡口熙熙攘攘,依依惜别或是久别重逢,令月囿于闺中甚是烦闷,只有来到江边,或赏斜阳,或听蝉鸣,或嗅狄香,眼前才能有那身着中山装的表哥挥手浅笑,只是那抹浅笑,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表哥已经游学三年,如今是不是早已变了模样?
表哥只是与父亲通信,令月总是试图从父亲口中打探傲然表哥的讯息,可是父亲总是缄口不言,当梁父知道傲然两年前就有了心上人,便已然知道令月只能是单相思了,傲然言之凿凿,自由恋爱云云,一副接受了西式教育,誓与沉疴旧俗一刀两断的英勇模样。
要不是令月舅舅早逝,舅妈改嫁,梁家才收留了无依无靠的傲然,傲然怎会伤害令月至此?傲然善于掩藏内心,巧言令色,从小便把令月骗得团团转,梁父只当是两小无猜,谁知情窦初开的令月竟然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这个表哥,不过这份爱多半是朝夕相伴,日久生情,懵懂的依恋,兄长之情,手足之谊?只怕令月也说不清吧。
说到底梁父还是自信于梁家的产业,虽害怕傲然狼子野心,如今他一朝渡洋求学,全靠梁家财力支持,怎料到是这个结果,真是惜子无度遗后患啊!
父母之爱女,必为之计深远,既然傲然已不可托付,梁父便急着物色新人,梁家世代经营“香云纱”生意,尤其是染整技艺更是独树一帜,觊觎者众多。
梁家到令月这辈,男丁凋敝,令月的胞姐为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官家老爷续弦,这才让梁家免于战乱之苦,只是梁家生意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战后的贫穷,灾荒之下,“香云纱”这种名贵的穿着之物便不再走俏,更多人开始穿上棉麻。但谁若是娶了二小姐令月,则定会继承梁家香云纱整染技艺,这门手艺虽不能让人金榜题名,扬名立万,但衣食无忧,富足一世可是如探囊取物了。
吃一堑长一智,梁父经过审慎的观察,已经帮令月物色了几个合适的人选,梁母缠绵病榻,梁父一直操持着全家,虽年方花甲,已然形同枯槁。
大女儿桂月甚得梁父之心,懂事孝顺,长姐如母,未出嫁之前甚是善于持家,协同梁父管理生意,料理家务,虽生为女儿身,性格桀骜不驯,极有主见,是镇上出了名的“铁娘子”。
可这二小姐令月,是梁父晚年得女,恃宠而骄,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不敢苛责,长姐也甚是维护宠溺。自从表哥傲然五岁来到梁府,傲然对令月这个全家的“心尖儿”更是谄媚至极,四处寻有趣的玩物逗令月欢心。
令月心性单纯,自幼未曾远行,极为依赖长姐和表哥,自从长姐出嫁,令月日日缠着表哥,表哥疲于应付,内心其实极其反感,傲然心目中的爱人应是长姐桂月那样的有主见的女子,对令月,更多的是攀附。
自从傲然表哥远渡重洋求学,令月便更加无依无靠,梁父安排了丫头小倩跟在二小姐身侧,担心令月外出遇到什么“烂桃花”。
傲然离开镇子的时候,令月方是金钗之年,长得瘦瘦小小,像朵含苞待放的青莲,青涩而婆娑,也难怪傲然只是把她当作妹妹,哪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会喜欢一个流鼻涕的黄毛丫头呢?
这三年来,桂月将夫君置办的妆发之物挑了些赠与妹妹,把自己的时髦新装一同给妹妹送了过来,当初为了家族不受战火烹煎,不受颠沛流离之苦,她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军阀头子程堂,程堂比桂月大十几岁,但是非常倾慕于她,这个远近闻名的“铁娘子”。程堂对桂月也是极好,桂月自然而然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桂月的美是英气十足,动人心魄的大气之美,年轻时的桂月可是全镇男子的青春之梦,令月胜在年轻,有种清纯之美,比桂月更多了温柔和妩媚,两个人,像也不像。
桂月的心智极为成熟,完全碾压令月,令月单纯善良,不善言辞,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桂月省亲,看到妹妹出落的越发俏丽,桂月从令月的眉眼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青春不羁的自己。
她让令月把新制的旗袍穿在身上,帮令月梳了个发髻,看着打扮成熟的令月已经有了几分风韵,虽然眼神里还满是怯懦,像只单纯惊恐的小鹿。
“姐,这是不是露得太多了?”令月用手指勾着旗袍的开旗儿,害羞的往身后拉扯,这是令月第一次穿旗袍,“傻妹妹,旗袍都是这样的。”桂月看着令月涨红的小脸儿笑得花枝乱颤。
“我妹妹长大啦,可别让你姐夫看到你穿旗袍啊,别再把我宝贝妹妹拐给他那帮兄弟”。令月赶忙脱下旗袍,换回自己的衣服,桂月心直口快,程堂总说,“你那妹妹还没许配人家吧?我看我的副官人就不错。”
桂月知道,那个副官也是死了老婆的,人很实在能干,样貌中上。但桂月打心底还是希望令月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两心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像她,桂月还未来得及喜欢过任何人,孩子却已经生了两个了。
对于程堂,说不上是恩人还是兄长,虽然从开始的不大喜欢到现在觉得习惯了,虽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感情总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程堂不怎么回家,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在部队开会,聚少离多的生活波澜不惊,但总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近日也自觉衰老很快。
桂月有时甚至会想,要是程堂在哪场战役中战死了,自己还会不会有机会爱上别人?这想法还真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