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了李效祖这个世子,他即使再苟延残喘又能如何?镇北王府的家业就无人能继承了。固然他有几个儿子,可其他儿子皆不成器,唯有这个自幼跟在他身边,戎马半辈子的大儿子才能继承他的王位。
然而——
下一刻,意外出现了。
李效祖在李梁接近的一瞬间,目露狠辣之色,悬在他脖颈的长剑径直向李梁头颅斩下。一剑之下,没有防备之心的李梁当即枭首。
首级滚落在地,转了十几圈。
仔细看去,已死的李梁脸上仍旧露着对李效祖的关心。
“父王……”
“你老了,休怪儿臣不孝顺。”
李效祖深吸一口气,从书桌上取下一块白布,拭干了剑身上的鲜血,然后又割下下裳一块衣帛,绑在了脖项,堵住了伤口。
“俗话说,哀兵必败!”
“当初你让老太爷入神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敢做初一,孩儿就敢做十五。送我的妻子为质……”
“呵呵,即使咱们李家真的有一天坐拥了天下,儿臣有这样一个污点,如何能当太子?废立就是您一句话的事。而有了天下,我这个能征善战的世子就不重要了,随便一个弟弟就能继承江山……”
他目视李梁的头颅,神色既有伤感,又有掺杂其中的深深冷漠。
“来人!”
“传本世子令。”
“天德帝不仁,派刺客入王府,欲要刺杀我父子二人,父王为救本世子之命,不慎被贼子杀死……,此乃滔滔血仇,我李效祖若不报此仇,妄为人子,潞州兵马若念我李家恩德,皆穿缟素,号‘讨命军’,南下为我父讨回性命!”
李效祖看向门外,王府家将一一半跪在地,神色肃穆。
今日,他为逼宫而来。
若他父王李梁肯直接南下攻打朝廷,弑父之事就此作罢。可若他父王李梁不甘愿如此,那么他也不敢认下李梁给他安排的再次羞辱……。
“我等遵命!”
家将一一奉命,鱼贯而出王府,跑到军营传递王令。
老太爷的死,哪有镇北王李梁被天德帝刺杀而死来的更令关外铁骑愤怒。这些年来,关外铁骑宛如李家私军,一个个对李家极为忠心,更是视镇北王李梁为他们的再生父母,撑天之柱。
此时镇北王惨死,被一剑枭首。
他们……如何能忍?
……
镇北王府,深夜。
时间缓缓流逝。
“世子……”
“左卫将李永愿意替世子效死,南下为王爷报仇。”
“世子……”
“离州守将张德已经提了三千虎师,赶往潞州,准备即可南下随世子征战,其兵马也换上了缟素,打上了‘讨命军’的旗号。”
“武卫营全军披白,誓死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
“……”
午后出发的家将们,一一回到了王府,对在客厅身穿孝服跪在火盆前正烧着纸钱的李效祖禀告道。
结果在李效祖的意料之内。
李家施恩关外铁骑多年,一声令下,又是以报血仇的名义,关外铁骑的将领们即使心怀二心,也不敢违背下层将士的心思……。
“大事成矣!”
守了一夜消息的李效祖眉目间传出深深的疲惫,他等家将们离去后,起身,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走了几步路,然后瘫坐在直背靠椅上,重重的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
厅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多谢夫君为妾身出言……”
又披上孝服的宋媺娖端着一碗燕窝羹细步走入了客厅,她将呈着燕窝的白瓷碗放在了李效祖座位的茶几上,然后微微福了一礼,对李效祖道了一声谢。
李效祖的弑父,能瞒过外边的人。
却瞒不过她这个妻子。
哪怕做的再好,一些蛛丝马迹也隐藏不了。
譬如最近府上的财物少了许多,多被李效祖偷拿走了。又譬如府上的家将门多成为了李效祖的亲信,而王爷李梁的亲信在这段时日被不断被贬……。
今日,李效祖急冲冲闯入李梁的书房,对外宣称也是为了她这个妻子不被送到升龙府为质。
固然李效祖的目的可能掺杂别的。
可……,在成婚的这几年,李效祖对她的好,她也是一一入了眼。
“贱人!”
“汝害死我生父!”
啪的一声巴掌声,以及李效祖的怒骂,彻底让宋媺娖从幻想中惊醒了过来。她怔怔捂着自己红涨的半边脸,看着自己的丈夫,头一次感到了如此的陌生。
“若非你是皇室公主……”
“我绝不留你!”
李效祖又是一巴掌甩向宋媺娖,打的宋媺娖头晕眼花之后,他径直跪倒在地,对着厅中的火盆,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大声哭嚎道:“父王,你在天之灵……,儿臣,儿臣一定会为你报此大仇……”
世人都知道他找李梁理论是为了安仁公主。
那么此刻,他对安仁公主的不敬,就会直接撕破外界他弑父的“流言”,不然好端端的,他一个镇北王世子,怎么回去谋害自己的生父。
“你……”
宋媺娖半掩在窄袖的右掌紧握住手持的白色锦帕,她抿着的红唇,被她咬出了血印。这是她头一次受到如此大的屈辱。
她,堂堂的天潢贵胃,哪怕是亡国公主,也断不能有此待遇。
“父皇……”
“你为何要将我嫁到李家这豺狼窝。”
她抬头望向紫薇,目流清泪。
……
关外铁骑叛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神京。
与之而来的,还有李效祖身先士卒,一日之内,连下五城的传言。
一时间,神京城内,人心惶惶。
固然神京城的百姓、士绅信天德帝有天命在身,那天的麒麟、凤凰、蟒龙都一一看到了,可大军压境,稍有差池,就容易遭了兵灾。
上一次天德帝还是刑天王的时候,攻破神京,还算讲仁义,没让手下士兵太过烧杀抢掠,可四明山不抢,还是趁乱出了不少贼盗打家劫舍。那混乱的几日里,神京百姓连同守城士兵死伤十数万,几乎家家戴孝。
如今,李效祖的讨命军南下,连破朝廷严防死守、加深营垒的五座城池,不可谓兵马不利。这样的兵马,比以前的四明山义军强太多了。
四明山义军尽管一路上打了不少硬仗。
但到了后面,有了大义,几乎是守城将领自动打开关卡,迎接刑天王义军……。
而李效祖的讨命军这几日来,打的可都是硬仗!
五座城池,一个也不曾未战先降。
毕竟前朝和今朝不一样。
今朝已有大治的气象。
“讨命军……”
“这李效祖倒是有趣,找我来讨命?”
紫薇殿偏殿,徐行接过战报一看,神色故作不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哀兵虽可逞一时之威,但久之,必败!”
“传我旨意,余下各城仅备五日粮草,任他攻城,不与他讨命军正面交战。记住,守将必须死守,不可懈怠!守好了城池,我重重有赏,不惜封侯封王……,只待他粮草一绝,再有孤勇,亦只能束手待毙了。”
徐行很清楚。
嘉佑、崇明两朝养出来的关外铁骑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论到兵马精锐,这凤溪国没有哪一支军队能敌过他们。即使有,也只是少数精锐,很难有关外铁骑这种大规模的兵团。
但——
精锐再厉害,也不是没办法对付。
以逸待劳就行。
北境本就疲乏,没有多少粮草,只要四明山坚壁清野,死守住城池。时间一久,讨命军就无以为继了。到时候,才是四明山收割的时候。
“陛下良策……”
首辅公羊仪赞了一句,他再对徐行之策补充道:“这次李效祖南下是为父报仇,言说是我等派了刺客暗杀他父,陛下可派钦差当众呵斥李效祖这等伪言。当然,这得等咱们占据了优势之后,才可这般做……”
“关外铁骑看似铁板一块,但事实上,军头林立。李效祖只是世子,尽管在外征战多年,可也没有镇北王那般的威望,初时之时还好说,一旦事久,讨命军内部必然多生龃龉。”
“陛下亦可降旨,封镇北王的几个义子为王。”
“让他们互相攀咬……”
王爵固然和王爵不同。
但天子之令并非戏言,一旦给镇北王的几个义子封了王爵,在朝廷的这边,是要承认这几个王爵的。
而有了王爵后的几个镇北王义子,就有了大义,能与李效祖分庭抗礼。
至于……反叛朝廷。
大不了到时候上奏折认错就是,说自己被李效祖挑衅,所以听信了谎言,找朝廷为自己义父报仇。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们也是为了孝!
“公羊先生的谋略一如往初啊。”
徐行微微颔首,他点头下旨道:“镇北王遇刺,朕悲涕难抑……,叹天下英杰自此又少一人,虽世子李效祖出兵攻打朝廷,但念其被妇人蛊惑,又名为讨命,不失爱父之心,朕允其继承镇北王爵……”
“命世子效祖交出蛊惑妇人,朕可赦其不死之罪!”
“义子李永,在镇北王膝下效命多年,多有功绩……,可封为潞州王。”
“义子李诞,在……,可封为校州王。”
“义子……”
他一一对镇北王的一众义子封赏。
有了朝廷这道旨意,镇北王留下的地盘,就成了这群讨命军将领的共同财产。同时,他下的旨令,将矛头针对到了安仁公主头上,说安仁公主才是挑拨镇北王世子南下讨命的蛊惑妇人……。
如此做的话,一旦讨命军兵锋受阻,这些军头们,定会心生退兵之念。而他们的退兵,付出的代价只有一个,交出安仁公主或者杀了安仁公主就完事。
安仁公主是李效祖的妻子,又不是他们的,他们哪有什么心理负担。
打仗,不仅是战场上的决战,还是政治上的决战。
有时候政治上的一步,足以胜过百万雄师。
至于此刻他自称朕,则是因为此刻是在宣旨,说的是书面文字。平常时候,他并不会刻意自称为朕。
“陛下圣明……”
听到这封圣旨,武将们各个心中感觉放心了不少。
天德帝的这封圣旨,使用的是阳谋。
只要他们能阻挡讨命军一时,后面的讨命军就任由他们宰割了。
“此外,还要防备鞑子叩关……”
“公羊先生,命南方各道挑选良兵,以备鞑虏。”
徐行再下令道。
此次讨命军南下,四明山朝廷不仅要防备这前朝的精锐,更要防备讨命军抵挡多年的关外鞑子。这群鞑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子,见到关外守备力量空虚,定会趁机南下,以坐收渔翁之利。
“臣遵旨。”
公羊仪点头,领了旨意。
他是内阁首辅,皇帝一下命令,他们内阁就得商讨出一个合适的章程,送给皇帝批阅后,再按照这个章程下达各部执行。
简而言之,徐行下的旨意并不完善,还需内阁进行商议。
例如这次在南方各道挑选良兵,到底要挑选多少,才不会伤了地方上的元气,不至于惹出民怨,每一步,都要进行精打细算,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