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照片不是全部, 沈时白拿走了一张。
那是他趁程露睡午觉时拍的,女人总爱在冬日有暖阳时, 窝在阳台宽大的躺椅上小憩, 优雅慵懒得如同只布偶猫。
他喜欢抱着她、让她靠在怀里,按下快门时,女人大概正做了美梦, 窝在他颈窝里无意识地勾着唇角,鬓边碎发挠得人心痒。
那是唯一的一张, 照片里有他们两个人。
昨天夜里灯火昏黄,沈时白坐在车里等到清晨。
他透过车窗向上看时, 静静地目睹了旁边楼层的光一盏盏熄灭, 直到夜里3点钟,最后一盏也灭尽,初夏夜晚的露水凉意顺着车窗钻进身体里, 浸透了他的脊背。
整个小区都陷入沉睡,四下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草丛里窸窣的虫鸣、枝叶间的鸟啼。
但女人始终都没有现身。
烟抽完整盒,最远处天边也开始泛出熹微的光, 像是滴水珠落进深沉的墨蓝中,将周边渲染成淡蓝,又从中心烧出热烈的红。
挡风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水雾, 模糊了沈时白的视线,胸腔里像是刺进去一根微小的针,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尖锐地疼。
后来远处有车开过来,是辆小区的环卫车,他终于动身, 下车过去问大爷借笤帚,来扫车边遗留的满地烟头。
大爷皱着眉在后头看了两眼,等他回来时,不冷不热劝诫句:“年轻人别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烟又不是酒,抽再多也解不了愁。”
沈时白没言语,沉默回到车里,抬眸时,他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疲倦的眼睛,以及下巴上短短一夜之间就冒出的短硬青茬儿。
人心里怎样,面容便会怎样。
女人倔强不愿意露面,他才头回深切知道自己面对她时,有多束手无策。
前方没有路的时候,两人间总要有人退让,给彼此留出喘息的空间。
驱车离开,沈时白回到铃兰湾,洗脸剃须、换身衣服,收拾干净整间屋子后,又将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
这是她的家,没有必要因为他,让她有家不肯回。
临走前他给植物浇了水,静坐在沙发上片晌,在那只牛皮纸袋上,亲笔留下了一行字等你愿意谈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原先跟她在家看电影,他记得让子弹飞里有个剧情,是让人证明自己究竟吃了几碗凉粉。
荒诞,如何证明
从来都是只有愿意相信的人才会听他讲的话,不相信的人,他就算剖开自己示众,她也不屑一顾。
6月的第一个周末,进入夏季后深城气温回暖迅速,早晨8点钟就有艳阳直照到床前,亮得晃眼。
程露每每清晨躺在床上,看到旁边空空如也的枕头,才重复地、再一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距离那个男人搬离这里,又过去一天。
而到今天,已经刚好10天。
在那个程露不愿提起名字的男人走后,她照常上班,思维与原先同样敏捷,甚至因为加倍专注,效率也成倍提高,从没有出过差错。
她也照常回程家,面对老爷子和冯老师对她独来独往的质疑,不过从容笑着应声他在忙。
并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就重新叫了阿姨上门,每天定时前来打扫卫生、做饭、替她照顾植物。
程露的生活一如既往,从没有因此而脱轨。
唯独只有洗漱后路过客厅,她还是惯例在餐桌上看到昨天下午遗留的外卖盒,以及阳台上两株快要枯萎的花。
从前寻常照看也鲜少出问题,如今怎么忽而这样脆弱呢
程露蹙着眉走过去看,水正常浇、花肥正常施、日常正常修剪,可是花还是枯萎了,她看不出问题,便只看出满脸烦躁。
仿佛它们离了某人就活不了似得。
她头回觉得自己大抵真不适合养植物,与这些脆弱的植物相克,望着满屋绿色,思考起自己是不是该给家里换个风格
天清气朗,阳光正好。
两株枯萎的花放在家里容易影响心情,索性趁着周末不上班,程露倾身踮着脚拿把铲子,吭哧吭哧将枝叶挖了出来,打算扔掉。
过程当真很解压。
但意外发生在她挖第二棵时。
原本以为已经切断的根茎,却在她往外拔的时候,藕断丝连地突然带翻了花盆,将整盆泥连带沉重的瓷盆,全都砸在了她的左脚背上。
哐当一声响,瓷盆碎成好几瓣,伴随而来的还有钻心的痛。
程露刹那间痛到失语,额头倏地冒出满头大汗,弯腰蹲下来坐倒在地面,整条左腿都片晌不得动弹。
拖鞋挡住了锋利的瓷片边缘,没有划伤流血,但砸到了骨头,从内到外钝钝地发痛。
这时候立刻就想唤人,可她抬起头,那三个字到嘴边才想起来家里没别人,想打电话,手机又还在卧室充电。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程露浑身的酸楚顷刻间都开始向着鼻腔疯狂翻涌。
红着眼眶瘫坐在地上好久,终于缓过气,左脚已经肉眼可见地肿起来。
阿姨还有2个小时才能到,她不敢耽误,扶着栏杆单脚站起来,顺着墙跳进卧室去,拿到了手机。
可给谁打
不想让长辈操心,也不想再让朋友担心,思来想去,把电话拨给了程家的司机。
“齐叔,麻烦你到铃兰湾来接我一趟,我脚受伤了行动不便对了,别告诉我爸和冯老师。”
到了医院拍片子,幸而并没有到伤筋动骨那地步,但整只脚都已经肿得太厉害,医生还是建议留院观察几天。
留院就留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