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有轻微的脸盲。
称不上病症,只是对于不重要的人,她的记忆腾不出多余位置,比如对于曾经短暂同级同班过的沈时白,她想不起只言片语。
在闻礼的那学期,因为出国、逃离程家,她的生活难免陷入略浑噩的境地,事实上除了陪同转学的周臣,程露对那里没有更多的印象。
幸好,沈时白也不记得她。
初次见面的晚宴上,他举着酒杯与程老爷子谈笑风生,言谈举止松然有礼,程露的出现于他而言,是须臾惊艳后的稀松平常。
擎着儒雅的笑等程老爷子介绍过后,他朝她伸出手,得体而疏离“程小姐,幸会。”
嗓音同样稀松平常。
平常也好,若这么久以来,只由沈时白早早认出她来,而她现在才后知后觉,未免显得她略呆、也失礼。
程露不在合照中,也不打算去认那自己都记不起的同学身份,将照片重新放回文件夹,而后便一并收进办公桌抽屉。
今天烈日缺席,窗外天色晦暗,厚重云层聚集在城市林立的摩天大楼上空,仿佛随时准备酝酿一场雨。
之前答应冯老师过几天回程家,程露临走交代助理几句,赶在高峰车流到来前离开了公司。
程家别墅位于深城南边的半山园林,车开进墅区时,雨滴终于噼里啪啦落在挡风玻璃上,闷热在苍绿中升腾起薄雾。
轿车靠停,佣人打伞上前来接,身体遮挡住视线,以至程露下车时,没来得及看到远处雨幕中停着的另两辆车。
“先生太太,小姐回来了。”
佣人站在门厅收伞,声音传到正厅,冯老师笑容满面,抱着猫儿走出来几步,“露露,今天下这么大雨,怎么还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爸,他还好吧”
“好着呢,喏,家里来客人了,在那边呢,你去看看。”冯老师挑着细细的眉毛朝会客厅示意,语调里隐约含笑。
程露放下包,指尖点点猫咪的粉鼻头,走进去稍抬眼,就看到会客沙发上的程老爷子的背影,以及两侧沙发,相对而坐的两个年轻男人。
沈时白居左,周臣在右。
不知他们究竟是谁先来后到,总之当门厅响起女人清婉的嗓音时,两人就齐齐调转了目光看向这边。
沈时白的神情一贯疏离,他靠着沙发姿态慵然,只目光交汇,算作与程露打过招呼。
而周臣面对程老爷子,微躬着背手肘撑膝,在抬头看到程露的那一刻,他眼里情绪万千,开口略带沉闷叫她“露露”
程露显然没料到一回来就撞见这幅境地。
脸上笑容停住片刻,她重新在唇角牵起妥帖的弧度,“原来家里今天这么热闹,爸、沈总,你们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自知还没有练就梁希那番泰山崩于前也仍旧风轻云淡的本事,她不肯留在凝滞的空气中被闷热包裹,索性回避。
周臣回来,冯老师没有见她欢喜,不放心的唤,“露露,再过半小时记得下来吃晚饭啊。”
冯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程露哪怕与她不亲近,也讨厌不起来,微笑点头,“这天气闷热潮湿得厉害,我去换身衣服。”
冯老师转头又看周臣眉宇间黯淡,心里更添几分疑惑。
程露与周臣分手,家中只程老爷子知晓,但也仅仅只是知晓而已,其中原因程露只说不合适,不愿意多余谈论。
老爷子原先还以为是周臣变心,气得打电话给周父,严肃地跟老朋友发过一通脾气,结果周父也是云里雾里,导致他那脾气都发的颇有几分憋屈。
直到今天周臣上门,老爷子才又发现,两人之间,似乎并不止变心那么简单。
只是碍于沈时白在场,且沈时白是应邀上门,周臣才是中途拜访,老爷子不好当场发作,刚好与两个后辈边谈话,边审视他们。
两个年轻人的优秀毋庸置疑,老爷子谈不上更偏向谁。
沈时白是后来者,比不得周臣二十多年的熟悉,但老爷子记得他当初来拜会时的原话“我想和程露直接结婚。”
毫无拐弯抹角、圆滑心机。
老爷子恰好欣赏坦诚、直白,又不失稳重的年轻人,这些年追求程露的青年才俊不少,但他是最令人信任的,程家的家底丰厚,比起商业利益,程露有个归宿在老爷子心里才更重要。
周臣雨前上门,当时沈时白与老爷子正事已谈完,偏没有走的意思,此时目睹程露的回避,却教他起身说了告辞。
老爷子心思活络,不多留他,“时白,外头还下着雨,路上让司机开车当心些。”
沈时白含笑点头,“您放心,改天再来陪您喝茶。”
双方交从时间不长,但言语间自然流露的熟稔,足够令周臣倍感不适与危机。
知道老爷子膝盖有风湿的老毛病,他站起身,“程叔坐吧,我替您送沈总。”
他朝沈时白抬手,目光审视对方已久,隐约看出几分印象。
两人前后脚走出门厅,站在廊下等司机开车过来时,周臣终于忍不住问“恕我冒昧,我与沈总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
沈时白侧目对上他的目光,嗓音浅淡,“见过的话,我会记住周先生的。”
台阶下司机撑开伞,沈时白躬身上车,轿车行驶出片刻后,他从雨水模糊的后视镜中,看到周臣站在檐下点烟,吸两口又掐灭,返回程宅的背影。
颓然、忧虑,略垂着头,不复学生时代的趾高气昂。
沈时白没说谎。
他见过周臣,也记得周臣,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高二下学期,学校间举行篮球友谊赛,闻礼对战博文,那是沈时白与周臣的头回狭路相逢,也是整期联赛,观众最多的一场。
两个人都是从场边沸腾的欢呼声中,得知对方的名字。
但在两队比分持续追平、比赛接近尾声时,沈时白最后的扣篮不慎将周臣撞到在地,被判犯规罚球,输掉了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