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端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皇帝陛下,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容乐观。”
“很糟?”嬴政躺在榻上,尽可能提起一些力气问道。
“恶化的很迅速。”念端回道,“如果放任不管,任由它继续恶化下去,陛下你的时间恐怕就……不多了。”
“有多久?”嬴政情绪毫无起伏的追问道。
念端迟疑了一下,“我……说不准,大概几年时间?”
“总之不可能超过五年,甚至是三年。”
“三五年吗……还好。”嬴政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轻轻呢喃了一句。
念端没听清,也没在意。
赵高听清了,却只是低着脑袋,彷佛自己已经睡着了。
对嬴政来说,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蜃楼。
截至目前为止,蜃楼已经出航差不多一年,时间远超他的预计。
这件事他不止一次的质问过东皇太一,而后者则保证最多再有一年,嬴政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按照念端所说,他怎么着也还有两三年时间,即使再等蜃楼一年也来得及……来得及。
念端这时劝说道,“陛下,你不能再外出了巡游了,必须留在咸阳静养,增加每日休息的时间,减轻负担!”
对这些话,嬴政只当自己没听见,直接招呼赵高,“赵高,代朕送送念端大师。”
赵高立刻抬起头,彷佛开机了一般,恭敬的请念端走人。
念端这会儿却很坚决,“陛下!你必须要停止新的出巡计划,安心养病,否则后果很难预料!”
念端话说得很坚决,但嬴政安全没有听的意思。
不是他不尊医嘱,只是念端给的医嘱实在是在为难他。
他不可能放弃出巡计划,否则帝国的局势会迅速崩坏,朝着不可挽回的程度直线滑落。
他更不可能减轻自己身上的担子,对他来说这等于让他放弃手中的部分权力。
他只能强撑着继续用饮鸩止渴的方式维系帝国的统治。
帝国是他这个皇帝的‘私产’,他不为之拼命,难道指望别人帮他拼吗?
当然,嬴政不会跟念端争论这个话题——他是皇帝,权力为上,念端是大夫,治病为主,各自看重的不同,讲不出头绪的。
他只是用眼神点了赵高一下。
他立刻会意,礼貌但也强硬的把念端请了出去。
念端也没有继续纠缠,只说自己稍后会开几味滋补安神的药物,多少能发挥点作用。
药医不死病。
嬴政这病理论上不属于无可救药的绝症,但在事实上就是绝症。
因为治病的药不存在——嬴政不可能放下手中的权力,哪怕只是片刻也不愿意,哪怕只是部分也不愿意。
送走了念端后,赵高返回了寝殿,继续守在嬴政床头。
嬴政合眼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了。
半晌后,嬴政突然开口道,“出巡的事,抓抓紧,不要拖那么久了。”
赵高心中有些惊讶,但面上只是恭敬的点头应是。
把话应承下来后,他才又提起了其中的难题,“陛下,李相那边,还在和太仆等朝臣商量,究竟是该南下,还是东行。”
“不知道……”
“一并处理了吧。”嬴政平静但难掩虚弱的声音响起,“先往南边去,绕行东方,最后……再走一次北地。”
嬴政这次直接一步到位,除了基本不需要过问的陇西,打算把全国都走一遍。
南边和东边他都免不了要走一遭,已经算是要巡游大半个帝国了,也不差北地那一部分。
用巡游的方式稳定地方统治肯定会暴露帝国的窘境,嬴政对此无可奈何,就只能进一步增加出巡的频率和范围来展现自己的强势以抵消无法解决的缺陷。
而且,这一轮出巡结束的时候,蜃楼怎么也该返航了。
至于身体问题……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也不差这点了。
赵高听的心中暗暗咋舌。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嬴政真是个狠人。
命都要没了,还敢这么拼!
要说他赵高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对自己可狠不下这个心。
不过这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坏事,嬴政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拼就让他去拼好了。
赵高嘴角翘起一抹微弱的弧度,情绪平静的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
北地上郡肤施城,新长公子府。
西苑琴房内,扶苏正在和韩非会面。
两人待在琴房里,不过干的事不是弹琴,而是下棋。
东南方的阳光顺着南墙上的大开窗投射进室内,正好照在玉石质地的棋盘上,彷佛琉璃般的黑白棋子上登时反射出刺眼的光彩。
棋盘两侧,扶苏和韩非相对而坐,各执黑白。
“公子殿下今日找我,可是为了前段时间皇帝降罪的事?”
韩非率先说话,打开了话题。
扶苏点了点头,“父皇治罪,全赖我鲁莽行事,牵连到整个北地,实在罪过。”
“今天找韩非先生来,也是想问问,流沙此番损失是否严重,可有需要我弥补的地方?”
韩非不紧不慢的落下棋子,笑着回道,“流沙的损失并不大,公子不必担心。”
“至于皇帝此番的震怒,责任当然也不在公子身上,是我这边没有处理好,被罗网拿住了些许把柄。”
扶苏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向父皇保证了流沙并无异心,可他似乎并不接受。”
韩非笑容不改,淡淡回道,“虽然这次的过错全在于流沙这边,但我必须要说一句——原谅我的冒犯,但你是古寻的学生,我就斗胆把话说的直接一些了。”
“先生客气了。”扶苏赶紧表态,“您和老师情同手足,这些年也不辞勤劳的教导我,自然也是我的长辈,何来冒犯一说。”
“但有所言,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