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很是感激的,而这也更加坚定了他要把夏梧秋带出苦海的决心。
在他看来,夏梧秋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意义,是在自虐。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醒来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重要的是醒来吗?
完全不是。
在他看来,重要的是过程,体会过程的幸福,而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有能力给面前令人尊敬的人儿幸福,让她彻底从丧夫的痛苦中走出。
“那母亲您呢?”
“我?嗯……我和你自然是不同的。”
“为什么不同?”叶谪皱着眉,问道,“我们都是人,您也说了,您每天只吃一个馒头也会饿,浑身不自在,现在修行了十几年,不也没有彻底断绝么?难道您就想这样一辈子待在这个屋子里?”
夏梧秋看着叶谪,听着他奶声奶气、童稚未脱的声音,说出慷慨激昂、苦口婆心的话语,没有觉得好笑,也没有什么感动。
她知道叶谪是为她好,才费这么多口舌,可真的是为她好么?
他的年龄还太小,眼界狭小,所见不过是夏家、书院、瓶儿山,他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稚子之言,虽至真至诚,却于她无关痛痒。
豆大的烛火在房间里释放着盈盈光芒,夏梧秋从石凳上起身,手持着经文,发丝垂落背后,又于腰间被丝带系着。
看着墙壁上的那幅画,她的影子被拉到了叶谪脚下,却见她看着壁画,久久不语,眼眸与壁画上男人的眼睛对在一处。
冰冷的屋中,叶谪看着她的背影,感觉有些凄冷,就如同外面的风雪般凄冷,他想将其融化,目前却没有什么办法。
良久,夏梧秋叹了口气。
转过身,居高临下,她修长的身躯在烛火前,清澈的双眸看了叶谪一眼,复又返回桌前。
将烛火放于桌上,她缓缓坐了下来,语气带着一丝若有所无的悲哀,“我和你不同的是,我的欲望早已随心而殁,心已死,居于何处,吃什么,便都失去了意义……”
……
叶谪走了。
和往常一样,他在黑夜中独自前行,一行一步一沙声。
事实上,每天他来送饭的时候,都只是一个人,在夏梧秋屋中坐上片刻鈡,陪其聊经、闲谈,回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回去的格外晚了一些,和她聊了太多太多,原本他是想说服她的,但到最后发现他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分毫。
她有着她的价值观,和这座小屋一样,排斥着风雪,躲在她的堡垒里面,任何人都入侵不进去。
……
又是一日过去,叶谪晚上并没有睡好。
辗转反侧,他的脑海里满是夏梧秋那句“我和你不同,我的欲望早已随心而殁。”。这让他想起了一句古话,“哀莫大于心死”。
身为夏家的童养夫,十几年来,叶谪很明白夏梧秋对他那个老丈人的深厚感情。
小的时候,每年到了丈人奠日,夏云芝便会一手牵一个,带着他与夏阮芷过来祭奠,跪在那幅画像前磕头。
每当那时,夏梧秋便会站在旁边,作为长辈,微笑地看着,那个时候,他很羡慕,羡慕他的丈人,能娶到夏梧秋这样的女人。
时隔多年,他的羡慕越发加深了。
因为十几年来,他一直在给她送饭,所以他知道,即便经历了这么久,这女人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为了他的男人,她枯坐于小屋之中,并且以他为中心,结合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佛经,形成了一套封闭她自己的理论。
坚守本心,丹书白马,不随人世变迁而鹤归华表,这种女人,他很是敬佩。
另外,今天晚上,他觉得夏梧秋说的很对。
人欲,便是占有。
他不是夏梧秋,他只是个俗人,他喜欢夏家,所以他想占有夏家的一切,成为这个家的主人,而不仅仅是童养夫。
“梧秋……”
月上枝头的时候,叶谪穿着白色睡衣,沉沉睡去,不知想到了什么,被子都蹬掉了,口中还时不时地念叨着夏梧秋这三个字。
“梧秋?夏梧秋?夫人??”
透过纱窗,月光洒落在床边,疑惑地声音响起,沐浴在月光之中的小蝶手上的动作停止。
顺着月光,她看向叶谪,却见他那张充满贵气的面颊上,异常安静。
眼睛里带着一丝惊疑不定,犹豫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将被他蹬落在地的被子捡起,皱着眉头悄悄地为其重新盖上,掖地严丝合缝后,缓缓推开房门,又走了出去。
“夏梧秋……夫人……”
叶谪的小楼的楼梯在屋内,门外是带着护栏的廊道,此时小蝶就站在廊道上,看着面前的景象,柳眉深锁。
她的面前,是被冰雪包裹的竹子。
天空中挂着白色的灯笼,远处是银装素裹的屋檐、小桥,反射着月光,整个天地都静悄悄的,唯有寒风席席,没有一丝声音。
公子身体不好,小的时候经常会半夜疼醒,跑到她那,缩在她的怀里颤抖,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习惯。
晚上起三次的习惯。
她就住在西院,并不远,每次起床之后,意识不清的时候,她的脚步便已经朝着这里这里而来,就是害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又犯病,没有人照顾。
当然,这一切叶谪并不知道。
她不想让那个小屁孩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免得他又在自己面前得意。
以前的时候,她也听过叶谪说梦话,像什么“小蝶姐你真香”,“云芝姐姐我想和你一起睡”之类的,对叶谪说梦话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没想到,今天他说的梦话,竟然出现了夏梧秋,而且还叫的那么亲密。
这让她的心里有些担心。
因为,她想到了叶谪写的那些污秽不堪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