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进只修一座楼,怎么会闹到如此田地呢?”“据说妫大人容貌英伟,性子最是好色。竹城地面上每年都要选花魁娘子,而且无论风尘烟花之地还是平民百姓之家,只要妫大人一句话,人家便只能依从他,要不然就会败家破户了。”“为什么?”“因为妫大人看上的女子,没有别人敢娶。否则那人今生就别想考上功名。”“笑话!功名是朝廷给的,妫进是什么人,他怎么能左右这个呢!”
“因为——那人他出不了竹城,就被锁到大牢里。”“他又没犯错,妫进怎么能说锁就锁呢?”“他不用犯错,妫大人会找他的错处。如果家里有人不服,想向龙都上告的,妫进就把人在竹城地面上抓起来,关进疯人谷里,这辈子别想出来。”“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我以前是疯人谷看犯人的狱卒,后来到了岁数,才转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也在他手下干过,怎能揭他的老底呢。”“我自己吃他的苦也不少啊。我们家到我这辈虽说不济,可祖上还是有些名望的。我爷爷留下的一件中华天启御制座椅,那可是我爷爷用毕生所得收来的一件至宝啊,可被他一眼相中,用三寸白纸条子,说收走就收走了,至今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客官你们说,对我一个在他手下当差的他都这样,那对百姓——”
“岂有此理,妫进如此倒行逆施,难道就没有一个人逃出去到龙都去告他吗?!”“流光,你稳重点儿。”“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是有人去了龙都,可是都没有回来。”“为什么?”“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这和我姐夫叶画圣有什么关系?你方才可是说过,这些金子,既帮了你们,又害了你们呢。”“当初挖龙脉的时候,叶画圣说过让竹城的百姓去挖。可是妫进说了,那是腾龙公家的,要我们交出矿脉的地理图。可当地保带妫大人去了当初的地方,却发现挖出的只是些沙土而已。妫大人说,金矿被各家私吞了,要用贵重物资冲抵,如果没有,就用各家营生所得冲抵。这不,前些天,闹完雪灾,妫大人的人又上街收冲抵租子来了。”
“这不是朝廷的赋税,你们可以拒不缴纳呀。”“城里的人也想过,可架不住他往你头上扣私通伏虎国余孽的大帽子呀。”“这、这伏虎国都覆灭多时,这不是无中生有么!”“是啊,可皇上不这么认为。这些‘伏虎余孽’过一阵子,就不知所踪了。我家的邻居,就是这样。””那新任刺史叶孤鹤大人呢?”
“这人小民不认识。只知道,前不久死了一个大官,妫进像死了亲爹似的,领着一大群人到他坟头上哭呢。”
“不好了!走,我们见见这个妫大人去!”
兆凌一行离了大街,就进这妫进的衙署来了。那妫进若论容貌,绝不见半点不良之处。毕竟他嫡亲妹子,芳华绝代,他与妫氏一母所生,这一副皮囊令人艳羡。不过在卫流光看来,大抵这世上除了惜花郎之外,再也没有比兆凌更英俊儒雅的了。
只是惜花郎多了几分仙气,乍看之下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花,相处久了,是倾城迷人的牡丹,而凌哥哥呢,乍看是惹人怜爱的秋枫、雏菊,相处久了,就成了劲节、青松了。流光肚里自然没有这些文墨,只是这时他心里的感觉,他说不出来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离不开兆凌了。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卫流云好比栽蔷薇花用的架子,一直希望自己按他的指示生活,就好像有架子的蔷薇只能长在架子上,而兆凌就不同了,他像一把开笼的钥匙,他要流光按自己的个性来生活,即使有不当之处,也只会温和的提点,任何时候,兆凌最在乎的都是流光的感受。但流光不知,兆凌自由孤苦,最怕的就是孤单冷清,若是兄弟爱侣不在一处,心里就不顺畅,实在是个靠情字续命的人!
当下卫流光立在兆凌的身侧,心思早就飞远了。听着妫进满口的甜言蜜语,他早已耐不住性子。兆凌却还在和妫进寒暄。好容易问到正题:“妫大人,朕想宽恕叶孤鹤的过失,不知他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一出口,妫进的回答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到底如何,下节细说。
当下妫进对兆凌说出叶孤鹤上任不久,因为奉命前往当年龙脉矿场监督“刁民”继续寻找金矿,不幸积劳成疾,已于三月前身故。兆凌听了这一句,如雷击顶,顿觉胸口憋闷,就像被猛兽向外撕扯的一般,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卫流光和叶文吃了一惊,急忙扶住他,只是兆凌哪里顾得了自己!缓缓问道:“怎么,这么大的事,朝廷怎么、怎么不知道!”“竹城路途遥远,又没有驿站,报信的快马恐怕此刻还没到龙都呢。”“凌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可要挺着点儿。”叶文一面扶着兆凌一面问道:“那他夫人知不知道?”“这,叶大人上任,没带家眷,只怕嫂夫人也要稍后才知道。”
“昏官!这么大的事,你们就是飞也要飞到龙都去报信,你说路途不便,这区区半月,我们是怎么来的?分明你等心术不正,见叶大人贬了官,打量他就失势了,便欺心害了他性命!”“哎呀,卫将军,我妫进怎么敢!若果真如此,下官的外甥二殿下兆猗就是下场!您不知道,龙都到竹城有官道,可竹城到龙都,五代先皇有定制,那官道不论官民是不能走的,只有皇上可以来去自由。”“你还敢说,小心我手中的宝剑!凌哥哥,你——”卫流光本来还想说下去,见兆凌足下打颤,禁不住心头一紧。“老师他,他是怎么去世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圣上,微臣也是一言难尽呐。”
听妫进的说辞,叶孤鹤是按朝廷的旧制,去监督村民开矿,在矿上驻守了两个多月,因条件不济,更兼他本人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积劳成疾而亡。这样说辞,兆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只是他此刻周身冰冷,连说话的气力都不足了,当下只能问道:“叶大人的官署在哪里?”
妫进忙答道:“圣上,微臣为迎龙都上差巡幸、督察,曾命人在瑕玉元年即一年前修有一座小楼,名叫慕蝶楼,因叶大人初来竹城,便水土不服,下官便将那楼派给叶大人他居住,并且下官也曾好说歹说,劝叶大人不必亲自前去监工,那矿里怕是不会有金子的。可是不巧,前些时日大人来时,偏偏苍天无眼,连降暴雪,雪灾一出,朝廷救济的银两却迟迟不来,所以叶大人才拼了自个儿的性命,竟和那些服役的民夫一同下矿,想得了金银矿,折成银子去补赈灾款的亏空。三个月前,十一月初一那日,本是叶大人生辰,白日里,他很高兴,说那眼龙脉,果然是金矿,已经发现了矿石。下官一听,大喜过望啊!我便加派五百民夫助阵,一同开矿,事后,下官还记录了这些参与开矿的民夫的姓名,给他们都发了辛苦钱。圣上,这可是反了祖制的事啊!我朝可是从来没有服徭役还要给银子的事!但是下官这么做了,还让我的竹师爷记了名册呢!竹师爷!快,快把名册呈上来!”
“行了,妫大人,圣上不想知道这些,您找要紧的说吧。”“是,是。那一天是叶大人上任来第一天夸我。照理,他是下级,我是上官,可我哪敢开罪了他呀!那天见他高兴,我们就在小楼上畅饮几杯,朝廷的赈灾银子也筹到了,这金矿也打开了,按理说什么都好了吧?可叶大人他偏偏,他身体不好,没有几日,龙都的赈灾特使来了,叶大人送了特使回程。也不知是不是迎候的事情太多太杂,他就累倒了。按说下官比他痴长几岁,可我真是像伺候亲爹一样,啊不!是比伺候亲爹还用心,可是、哎呀,这回,这回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哎呀,嘿嘿,哎,哼哼哪!他去了,微臣我的心里——”妫进居然瘫坐在官座上,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五十六七岁的竹师爷悄悄告道:“大人,您不要失仪了。”只这几个字,妫进一惊,收了泪,道:“圣上,微臣所说的都是实情,若有半句掺假,愿受车裂之刑!”
妫进的话,半真半假。只是兆凌这时,什么都听不进。他大惑不解,叶孤鹤的身体一向是极好的。认识他五年以来,兆凌从来就是执弟子礼的,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几乎每隔十天半月的,便要相互走动。只有他中剧毒的时候,才有意躲开他大半年。所以据兆凌看来,叶孤鹤从没得过大病,就是小病也没见他害过。要说兆凌自己会水土不服,谁都会信,只是这事若换在叶孤鹤身上,恐怕谁都不会信的。
话分两头,且说叶惜花正在府中思念他的凌弟,蓦地觉得心神不定,试着用秦药圣前日传他的读心术推算,果然得知兆凌的心境不好,旧病复发之事。他要亲赴竹城,千福苦劝,他只是不听,半夜里偷跑出去。却把多时调养得来的功力毁于一旦。地藏王怜悯惜花仁义重情,亲自把他送回牡丹宫。那日碧鸳得知惜花伤势加重,亲自入府来探视。千福一时乱了方寸,竟说起惜花出府的缘故来。这样一来,惜花的伤固然不会立时就好,却又多了一个担惊受怕的人。
毕竟叶孤鹤因何殒命,惜花的伤能否如愿痊愈,容下文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