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句话,上杉谦和想道:“果然,他不相信谷寿家有‘切支丹妖言’之罪,听其话中意思,主要还是看这份文牍上的罪状是否属实,如果属实,便灭族谷寿家。”虽然山畑十兵卫不信谷寿家有“切支丹妖言”之罪,但上杉谦和却也并不担心,因为这份文牍上的罪状,每一条都是真的。
因为案情罪重,故此藩主在家老的建议下,为谨慎起见,这次只派了山畑十兵卫一人来乡中问话。他也没有带随从,单人匹马,静悄悄地来,动静不大,直到他离开回藩城,也没有惊动到谷寿家。
在给上杉家送去了十五金后,谷寿兵太郎自以为看透了上杉谦和的意思,对左右说道:“上杉君出身名门,族氏显赫,贵重州郡,以他的家声来说,别说在乡中,便是在藩里做个千石吏也是绰绰有余的,却偏来咱们乡里。老实说,我本来觉得古怪,想不通他是为什么的,但今天我总算明白了!”
有那一等有眼色的门客,见他兴致颇好,便凑趣说道:“小人等愚笨,却还不明白,斗胆请家主批讲一二?”
谷寿兵太郎指了指堂外的天空,说道:“如今的世道,有钱通达,无钱困穷。以幕府将军之尊,尚且财用不足,何况上杉君?他放着藩里千石吏不做,巴巴地跑来做乡士,摆明了是为了一个‘财’字啊!须知,藩里的吏员虽然俸禄高,但成天待在官寺中,在藩主、家老的眼皮子底下,哪里能比得上在町、乡为官的自在?”
门客大拍马屁,说道:“家主说得对,家主说得对!是这个道理。”
有对官吏略微了解一些的亦说道:“可不是么?藩里虽然风光,但除了那些有实权的,如家老、老中之类,其它的实际上都只不过是藩主的门下走狗而已,平时既不得自由,也没什么油水,空吃一份俸禄罢了,的确不如在乡下当个小吏舒坦。谚云: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看来这上杉君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啊!要不然,他也不会收家主的钱了。”
谷寿兵太郎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这世道,无论官、民,皆不易也。平头百姓就不说了,咱们家还算好点的,看那些没钱家贫的百姓,为了一口饭吃,或卖身为奴,或卖妻卖女,种种凄惨可怜,实令我不忍见之。”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门客们少不了称赞一句:“家主慈悲心肠。”
满堂门客,跪坐席上,都齐声叹气,说道:“民不易,官亦不易!”
这谷寿兵太郎和谷寿三郎不同,虽然也不怎么读书,但毕竟年岁大了,早过了一味争强斗狠的年龄,对朝政、时事还是了解一二的,一番话说下来,倒也称得上中允二字。如今时政的弊端,可以说凡是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可惜,朝堂之上权臣横行、党争激烈,无论清流还是浊流,多半的精力都在党争或捞钱上,加上积重难返,虽上下皆知其弊,终是无能改也。
见他感慨完了,有门客问道:“家主,钱也送过去了,那东九郎?”
“不怕他收钱,就怕他不收钱。钱既收了,想必东九郎至迟明天就能回来了。”
——这不怪谷寿兵太郎轻忽大意,实在是谁也想不到上杉家竟是想要将他家灭族。毕竟说到底,谷寿家和上杉家的明面矛盾只是无意冒犯罢了,而且事后,在谷寿兵太郎闻讯得知后,他一再拿低做小,又是道歉、又是送钱,不管换了谁,恐怕都会觉得他的“诚意”已然足够。
如果上杉家像他说的,“当官只是为了发财”,那么这个过节自然可以就此一笔揭开,只可惜,上杉家有志做藩里重臣,些许钱财,身外之物罢了。若是对他家上位有助,那么他宁愿伏低做小,纵是反过来向谷寿家赔礼道歉都成;可如果对他家上位有碍,别说翻脸无情、灭其全族,便是灭他十族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