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门开了。一张满是脓疱的脸探出门来,他佝偻着背,瀑布般的漆黑长发流淌在后背,翅膀耷拉着,看上去十分憔悴,甚至出现了丝苍老的意味,这个状态在永葆青春的天人中是难以想象的。
“在这,签上你的名字,我就可以把高崇就地正法了。”见雪螟出来了,柳长甫脸上溢着藏不住的笑容。
“非要我签吗?我怕璠珠会怪罪我。”殷红的小嘴在满是肿胀脓疱的脸上一开一合,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
此刻天光微亮,再过半时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前往千连城的人们就要归来,那时带来的变数难以预料,柳长甫洋溢着笑容的脸微微收了下去,带着半份不耐烦的神色。
“璠珠已经归于天空树,浸入母体之人无法再怪罪任何人,你的仇怨只能去寻那施暴的冥府人去了。”
“冥府人吗?”
雪螟的语气中有着丝犹豫,他抬起纤嫩的小手缓缓伸向那张羊皮卷,只要轻轻这么一划,在上面签上名字就代表了仅存的五名元老中有三名认同了高崇有罪,这半年来柳长甫幸苦的铺排有了成效,那可怜的金翅鸟儿就会像一只鸡被架在火上炙烤,最终落得个无影无踪。
见眼前这个面目脓疮的人陷入犹豫,柳长甫敦促道:“冥府人杀了璠珠,毁了净雉,也伤了你的面目。”
那只伸向羊皮卷的手发出了轻微的颤抖,他喃喃道:“你怎么提起了那个低贱的名字,这个名字有一千多年没有出现在我的耳朵里了,就因为她我的面目变成了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她璠珠还和我不再与我相亲。”
净雉,一个落魄的天人女子,她没有名字,只因为做着清扫街道的工作,被人们称为净雉,而这个低贱的名字在一千两百年前的天人之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因为勾起了往事,那张满是脓疮的脸变得扭曲起来,样子更加的丑陋了,而从两条细缝样的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尖声叫嚷道:“高崇当真是净雉的孩子!?”
“有七八成的把握。”
“不应该啊,我们天人怎么能够生育,就算有孩子也应该是璠珠的,也可能是我的……不对,我们天人不能生育,你在骗我!”
“天人和天人自然无法生育。”
“天人和罗格人也不能生育!”雪螟嘶吼着。
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丑陋的脸庞仿佛被石化般停在当场,他的眼前浮现出净雉那张并不出挑的面容和瘦弱的身躯,那具躯体被一层层剥去衣衫,赤条条如同一根擀面杖,那双眼睛闪着不会熄灭的火光直直望着他,哪怕这个女人已经死去了一千两百年,但回想起那双眼睛,依然让他感到浑身颤栗。
那是个雪夜,云际城难得下雪的日子,雪螟冲进星宫可那两双眼睛带着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那夜,大雪纷飞,街道上没有一个人,雪螟拖着一丝不挂的净雉在无人的街道上走着,那具纤弱的躯体被冻得发红,竟让他生出一丝怜爱来,而这份稀薄的怜爱却让那个低贱的天人少女遭受了侵犯,当然这种侵犯在天人中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能就像在街头吵了个嘴。可净雉不同,被压在身下的时候,那双眼眼睛里喷射出灼热的目光,带着仇恨和屈辱,让雪螟一瞬间有想要抠进她的眼窝,将那双闪着光的眼珠抠出来,这个眼珠子肯定带着灼人的热浪和狂舞,放在手心里会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噗噗的弹跳着。
他最终忍住了没有戳瞎少女的眼睛,但抡起膀子毫不留情的抽了两巴掌,干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两块红红的巴掌印子。
热辣的脸颊、残破的身躯并没有浇灭净雉眼里的光,她依然带着仇恨和不屈直勾勾的盯着雪螟。
直到某个深夜,她再次被压在身下时,将事先藏在嘴里的毒囊咬破,毒液顺着嘴唇和喉咙,沿着食道浸入雪螟的腹中,炙热的毒液喷洒在雪螟的脸上。事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来,但声音被毁,容貌也变得丑陋不堪,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到净雉。
柳长甫的声音打断了雪螟的回忆。
“你很恨净雉吧,是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高崇就是她和那些肮脏的冥府人的孩子,带着深重的罪孽和诅咒,他会毁了我们的家园,使我们失去双翅,失去永生的能力,最终沦落为连罗格人都不如的低贱生物。在羊皮卷上签上你的名字,只要签上了,天牢内的刑罚就会开启,他就会连渣都不剩,就像……”
“就像当年的净雉一样。”顺着柳长甫的话,雪螟喃喃说着。
忽然他一巴掌拍飞了面前嚣张的柳长甫,将那羊皮卷重重的摔了出去,振翅飞出了院落。
柳长甫从地上爬起来时,雪螟已经是天上的一个点,在东方微弱的晨光中,向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