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玉面麒麟 喜好杀人(1 / 2)

这厮竟是仙? 说破大天 14696 字 2023-05-19

胡大海,人如其名,是个很四海的年轻人。

“年轻人”这个说法,在大颂朝咸和年间是有待商榷的。

大颂朝男子大多十六七结亲生子。二十有三的胡大郎胡光棍,现如今除了老娘和大姐儿整日价阴阳怪气叫起了“胡大爹”,连六岁的好外甥虎头都开始追在屁股后头叫“老舅”。那个老字怎么听怎么尖酸!

小胖墩是越来越不乖巧了,当年那个结结巴巴叫“揪揪”大胖小子哪去了?胡大海摸摸刮得和铜镜一样光滑的下巴,不自然的又偷偷放开手,剃须这个怪癖在以须为美的大颂朝,显得很矫情,很滑稽。

滑稽不必多说,大颂朝以一脸美须髯为傲,面白无须那叫个啥玩意?

矫情呢,有张五郎那首“当年楚楚少年郎,玉马金鞍出东门,如今一脸英雄气,都随剃刀藏墙梁。”打油诗为证。

这真是冤枉胡大海了,不过是个前尘习惯,跟扮嫩没个鸟关系,竟被这厮编排。

为此虎背熊腰的胡大郎把弱不禁风的张五郎连锤了四顿老拳,吃了五餐席面才罢手。

张五郎被饱以老拳和讹以酒席都没报官,自然是胡大海除了“年轻”这个有待商榷的说法外,还有个全棠县老少咸知的“四海”名头。

四海,意思就是很江湖,很多很多江湖气。

江湖对从没离开过乐山道的胡大海有点远,但江湖气胡大郎从不缺。

江湖气在读书人那里上不了台面,但市井小民多喜欢这样的人。

全棠县男女老少都喜欢胡家大郎,并送上“玉面麒麟”这个诨号就是明证。

玉面麒麟?为何不是玉麒麟?

多了一个“面”字感觉总有哪里不对,胡大又开始老习惯抬手要摸下巴了,思虑半晌,才猛拍一下大腿,记忆深处没由来冒出一句话来。

牛子,看你筋多肉少,给我做个面首如何?

一个虬髯桶腰的胖大妇人,手提剔骨刀瞪着一对铜铃眼,对着案板上的自己叉手狂笑。

哪怕三伏天都连打三个哆嗦。

既然混不上“玉麒麟”的尊号,没有话本里那个河北首富的英雄气和一身好武艺,也就没有破家上山和一头绿油油的惨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玉面就玉面了,就着这昂藏八尺,剑眉星目的好模样,棠县谁不翘起大拇哥。

要说胡大海的豪杰气,英雄胆,随便扯住一个本地人,都能跟你说个五六七件来。

前年城东做豆腐的王三爹,二闺女回家探亲,路过城西五十来里的鹅头山,被一伙鸟贼寇掳进了山,胡大郎单枪匹马,杀进鹅头寨,砍翻百十来个鸟人,将王二姐接回县城。又带了伙狐朋狗友,上山将里外搜刮个干净,一把火烧的半边天透亮,回头在南城破落坊挨家挨户送钱物,那些个衣不遮体的个个直呼现世菩萨。

而在南边百十来里的枫树坳,也有伙强人剪径,三五年都没害过人命。

有日胡大郎去南边素茶县寻好友借书,顺便喝上一口素灵酒,就被这伙男女给围了。

胡大郎一见这伙人,衣裳褴褛面有菜色,风过来都能吹走三五人,手中不是锄头就是粪叉。于是将老娘那边哄来的十两银子尽数做了买路钱,但必须要问个分明,都剪径了怎么还混成这副模样?

那中间走出个汉子,乍一看起码六十往上,仔细看了头发眼珠儿,感觉三十不到。

那厮走上前来,满脸褶子露出习惯性讨好的笑。

原来是一伙村民,受不得同村黄老财主盘剥,寻了这个所在栖身。

至于黄老财主如何巧取豪夺,县里那些老爷如何敲骨吸髓,和老黄头沆瀣一气,那就是三月都讲不完的辛酸故事了。大家伙都快忘记了。

胡大海听了沉吟一番,这官商勾结,劣绅土豪横行乡里,全天下都一个鸟样,但其中一桩事物,让他总觉得要做点甚么。

这事其实不大,就是黄老财发家靠的是采生折割,到如今也没金盆洗手的打算。家里养一堆破落户,县里供着十来个老爷官人。黄老财的小日子过的舒畅无边。

这伙村民受不了偶尔传出的孩子惨叫去报官,就此得罪了黄财主,于是乎被逼上了枫树坳石头上种吃食,这还是看在都姓黄的份上。

胡大海本觉得这个世道没战火连连、易子而食已经算是太平。要知道来到这个鸟世,他早就把那套不合时宜的东西丢无尽海去了,安安心心做个好土著,好酒虫,混好这辈子再说。

但真不能忍,放哪个朝代哪个鸟地方,对那些懵懂幼童的摧残都是触碰他为人底线。

告别这伙男女,胡大郎找个地方将一身乱七八糟的衣裤给换干净,幸好这奇装异服的怪癖多年,身边长期准备有三两套正常的服饰。

走进黄家村,待天蒙蒙黑了,就蒙上一块黑布,从大门杀将进入,直从戌时杀到亥时,将黄财主家上到八十老娘,下到三岁小朋友都砍翻在地。

为何杀了那许多时候,却是那些个帮凶见苗头不对做鸟兽散,胡大东奔西跑追的辛苦。

胡大郎隐约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大山雪崩,就没有一片雪花儿是无辜的。

安享别人缺胳臂少腿的供奉这个因,就要接好齐赴黄泉的果。

黄财主一家连同破落户三百余口整齐了,锁在地下百十个小男女就会相信太阳东升西落是本该如此的事。

人嘛,总不是猪狗。

叫几个稍大点的暂时安抚那些更小的,胡大也不停歇,丑时翻过素茶县城头,寻到那十来个老爷家门,挨个跳将进去乱砍。

待天要露出鱼肚白时,首尾干净利落,翻过墙头,往黄家村赶,心气还不顺,拿刀在城门上来了句“但凡素茶再有采生事,犯首狗官三族夷平!”

素茶灭门案算是当年大颂朝能排进前五的大案,一波波的捕快、钦差、军门、上谕连番价在素茶盘弄小半年,最终不了了之,那些七品八品九品不入流的大小老爷,虽是大颂朝的颜面,但,这不是死了嘛!区区七八品,算个甚?

新的老爷和旧的素茶老少,谁还关心这个?还不如城门那句夷三族让人记得住。

倒是胡大郎心里记得,上千口人在自己刀下做了短命鬼。

西城毛三,破落户,滥赌鬼,家财败尽,唯图对家里瞎眼老娘尽孝,端茶倒水没一句言语。有日老娘摸着墙出门,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狗好死不死的睡在门外,本来毛三为了方便老娘出入,把家里门槛都给剁平了,老娘被野狗拌了一跤,摔的老胳臂腿都折了两。

毛三遍求叔伯亲戚朋友,没借到一文钱。无奈在衣领插个狗尾草,跪在东城那些个员外官人街头,半日里无人搭理。胡大郎路过摸摸身上,就摸出五文大钱,讪讪朝毛三一笑,飞奔回家,从老娘的棺材本里偷出三大锭雪花银交给毛三,也不管这赌鬼号哭甚结草衔环,摆摆手一走了之。

有搬去府城同年孙大郎传信来,说是时日无多,想吃胡大弄的海棠鳜鱼,四九天海棠溪都冻结实了,胡大郎硬是破冰下勾,坐在冰面三天,才钓起一尾两斤重的鳜鱼,快马送到府城,鱼还要张嘴咬人。

待红光满面的孙某吃了鱼,正要准备咽气。孙家老爹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边上说了分教,却原来是这鸟厮不学好,迷上了探古寻幽,求仙问道。整日价在荒山野岭搬弄。

前几日冲撞了邪物,被个从头白到脚的莫名女子纠缠上,说是要做一场夫妻。

孙大郎本来整日在外打混,尤其爱这些个神神道道的调调,话本里不是狐仙才子,就是女鬼佳人。孙某大发利市,终于轮到自己来一段人鬼情未了的佳话,怎的不心花怒放,和佳人约好一月后安置了家长里短,就要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不,距离一月约期也就两天了,孙大郎躺床上兴致勃勃等死。就指望做了鬼,跟着好娘子修行长生不老了。

胡大郎听的直翻白眼,晓得这鸟人这般不着调,何苦蹲在海棠溪给冻三天?

这边孙爹爹哭的稀里哗啦,那边孙大郎还在对胡某人这一手清蒸海棠鳜鱼评头论足。顺便笑嘻嘻安慰孙老汉莫要伤神,待七七四十九天后,自家神功初成,保准回来伺候爹娘。

要不是就这独子一个,孙老汉真想拿起菜刀提前两天让这厮上路。

胡大海平日里很四海,其实绝顶个是个聪明的,见着苗头不好,怕孙家父子一同出殡。

拉住孙老爹出了厢房,回转正堂问老汉精细,孙老汉哪忍得住,竹筒倒豆子将由来说得分明。

胡大海沉吟一番,也不耐烦再跟里头那位一心作死的同年打招呼。跑到府城西南的云盖山,找准坟头,直翻出那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妇人遗骸,一把火烧得干净,回头想了想,又在这坟头安坐。

半夜里果然那一身白的女子从不远树林冒出个鸟头来,又哭又笑的直奔胡大。

胡大郎哪里耐烦听她鬼叫,提刀上前乱砍,那娘们先前还眼含不屑,区区凡人武夫,竟敢把老娘挫骨扬灰,今儿不把你这牛子百般操弄,对不住老娘百年修行。

谁知三五刀过后,那妇人惊恐莫名,只见那刀砍过,伤口竟然和划破的皮口袋一般,一身鬼气咕嘟嘟直往外冒,这是哪里来的贼厮,竟然伤到自家宝体?

连声价高呼饶命。

胡大郎哪管这些,雁翎刀砍得飞快,没几下,那女子身影淡薄,摇曳一番,突然一声凄厉鬼鸣,就此了账。

胡大郎方才收刀入鞘,倒在坟头呼呼大睡。

第二日回到孙府,悄悄寻到孙老汉,将昨夜的事说了分明,那厮估计废了,您好吃好喝供着这活祖宗,回头给他赶紧结门亲事,多寻几个好生养的侍妾,就让这厮天天在家为您生孙子,日后您就多指望孙子出息了。

孙老爹也只好无奈应偌。

隔壁街李老头,打的一手好金银饰,毕生血汗投在府城盘了个两进出的好大铺面,谁知生了个三白眼,娶了个妇人也是笸箩货。等李老头老眼昏花干不动了,两个猪狗就将老汉赶回了棠县,一个大子都搜刮干净。

老头生怕家羞外扬,硬是一句话都不敢对外说,只是年老体衰,回来没几月生了场大病,无人照应,痛得在家咬紧床单干抽抽,还是被邻人发觉,这事闹的整条街都在大骂李狗皮李大郎不是东西,骂完也就回家吃饭睡觉该干嘛干嘛。

也就是胡大郎,听了此事筷子往桌上一拍,牵出黄骠马一路没歇息奔到府城,硬是押着李家大郎回来跪到老汉床头,那婆娘还要拿出打诨撒泼的本事,被胡大正反几个嘴巴子,抽的直如乱蜂撕咬一般。

禀生街有个新开的妓馆,府城来的员外不晓得听了哪个掉书袋的穷酸的话,给新开的园子取名“雎鸠源”。

这下捅了读书人的马蜂窝,上到七老八十的老先生,下到总角垂髫的小蒙童,介是双目赤红,一腔浩然气直充天灵盖,区区卖笑唱曲的勾栏,安敢用的了圣人“思无邪”的首诗?

老少爷们也不宽衣大袖装斯文了,撸起袖子就是干。

先是呼和一堆病秧秧的读书种子手持大棒把新园子砸个稀巴烂,那块“雎鸠源”的牌子劈成一堆细木沫。还不解气,上到还剩几分颜色的老鸨,下到新聘的茶壶,一个个轮将去好大耳刮子,抽的满脸红的白的青的开了染坊。

最后还要一把揪住府城来的张员外,直押到县衙,要请出老父母斩了这厮门的好狗头。

张员外大老远跑棠县也不过求个财,哪里经得住这个阵仗,吓得白眼乱翻,下襟一片湿漉漉。

还没等县尊大人出面,胡大郎已经写好了驳状,连证八大皇律,有理有节地把一帮读书人批驳得哑口无声,把个张员外给救了回来。

这时大家才回个神来,想起这位好像也算是读书人,心里大骂胡某人,你这厮也是儒门高才,不和我等振臂一呼共襄盛举,竟然为了些许黄白之物,堕落到为个小小烟柳楚馆张目,真真是个厌物,斯文败类,呸!

倒是张员外含泪流涕扯住胡大郎的袖子不放,非的要请胡大郎好好招待一番。酒席上一把辛酸泪,说是花了五十两银子请了个祸星,悔不该取了这么个名头。

早听闻胡大郎神童之名,十一童生,十三就中了秀才,高才八斗,非要请胡秀才帮忙取个不惹事的好名堂。

胡大海停杯沉吟几息,眼中流露几分追忆,旋几哈哈一笑,拍了拍老张头的肩膀,说道:“张员外这是不担心某这里也给你带来祸事?”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