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王家屏接连在册立东宫之争上摔跟头,原本内阁位置排在两人之后的王锡爵也以母亲患病为由,请假探视,滞留江南不归。
万历帝只得让年逾七旬的赵志皋担任首辅,不过赵志皋亦是个滑头,他非常清楚首辅的位置是个烫手山芋,自己没能力在皇帝与同僚之间玩平衡,于是这为文弱的老翁一上任就向皇帝大叹苦经,左难右难,一连讲了五大难,焦点全聚焦在册立东宫问题上。
万历帝由此对赵志皋感到失望,他需要一位能臣帮自己分担压力,不得以之下,万历帝又派人把王锡爵召回,入阁任元辅。
此前,万历帝曾答应在二十一年(1593年春举行册立大典,朝臣们都在拭目以待。王锡爵赶回,首先要处理的棘手事宜,便是把这件事圆满解决。为了稳妥起见,他特地写了一道密揭给皇上,敦请赶快决定大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延日期了。否则的话,是非蜂起,道路喧哗,臣虽有百口,不能为皇帝压制。
王锡爵还特别在密揭上写明,这是他亲自誊写,没有让同官过目,希望与皇帝秘密商定果事(吸取了申时行的教训。
万历帝看了密揭后,回手谕:今早览卿密奏揭帖,悉见卿忠君为国之诚。朕虽去岁有旨,今春行册立之典。且朕读《皇明祖训》内一条“立嫡不立庶”之训,况今皇后年稚尚少,倘后有出,册东宫乎?封王乎?欲封王,是悖祖训;欲册东宫,是二东宫也。故朕迟疑未决。既卿奏来,朕今欲将三皇子俱暂一并封王,少待数年,皇后无出,再行册立。庶上不悖违祖训,下于事体两便。卿可与朕作一谕旨来行。
王锡爵看了皇帝的手谕,顿时感觉此事有些难办,为了不失皇帝的信任,他只能附和帝意。
王锡爵遵旨代皇帝草拟了两道谕旨,供万历帝选择。其一是,令皇长子先拜皇后为嫡母,再行册立。等于是把皇长子的身份由庶子改为嫡子,册立时名正言顺。其二是,长子、三子、五子“三王并封”。向百官提出了“三王并封”之说,即将长子常洛、三子常洵、五子常诰同时封为藩王,虚太子位以待。
万历帝没有采纳王锡爵的前一个建议,而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并在正月二十六日,以突然袭击的手段向礼部发出了“三王并封”的谕旨。
外廷大臣盼星星盼月亮,不料盼来的却是“三王并封”的结果,众人为此不但大失所望,而且受到了戏弄之辱。事关果本,廷臣们掀起了较之前更为激烈的反对声浪。
二十八日,光禄寺丞朱维京首先上疏,表明廷臣坚决的反对立场。他首是批万历帝,既答应二十一年册立,廷臣莫不延颈企望之际,现在又忽然改为分封,足见昔日所颁圣谕不过是戏言。至于所谓“少迟册立,以待皇后生子”,祖宗以来实无此制。如此等待中宫生嫡之举,简直是“欲愚天下,而实以天下为戏也”。由此,朱维京责备首辅王锡爵,皇帝虽有分封之意,犹不遽行,而以手札咨询,而王锡爵你既不能引烛焚诏,又不能委曲叩请,难以服中外之人心,实在有失大臣风节。
谕旨才颁布两天就遭臣下否定,万历帝感觉自己的脸被人“啪啪”打,他为严惩朱维京,以儆效尤,下旨道:“朱维京出位要名,的系祖训所言奸臣。本当依训处斩,姑从轻,着革了职,发极边,永远充军。”
这般严惩本意钳制舆论,但实际是适得其反,刑科给事中王如坚紧跟着上疏,措词比朱维京更加严厉,批评万历帝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十四年正月说元子幼小,册立事等二三年举行;十八年正月说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十九年八月说册立之事改于二十一年举行。虽然一再延期,但未曾停罢册立。不料到了今年,忽传并封为王,以待嫡嗣……臣始而疑,继而骇,陛下言犹在耳,难道忘了不成!由此可见,陛下前此灼然之命,尚不自坚,今日群臣将何所取信!陛下欲等待皇后所生嫡子,其意非真。最后王如坚点到了要害:宫闱之内,衽席之间,左右近习之辈,承意伺旨之徒,见形生疑,未必不以他意窥陛下。
看完这一奏疏,万历帝愤怒至极,降旨道:“王如坚这厮,逞臆图报,巧词疑君,惑乱祖法,好生可恶,正是奸臣。本当依训处斩,姑从轻,着革了职,发极边,永远充军。”
礼部接到皇上关于择日具仪并封三王的谕旨,既不敢违抗,又不便遵行,便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册立太子与封王同时举行。可这一折衷方案,万历帝根本不予考虑,其反驳道:“祖训有立嫡之条,庶子虽长,不许僭窃而立。”
廷臣们对此宗社大计,丝毫不肯让步,甘冒风险,纷纷挺身上言,反对三王并封。礼部仪制司主事张纳陛、顾允成,工部都水司主事岳元声,光禄寺少卿涂杰,光禄寺丞王学曾,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礼部尚书罗万化,翰林院编修周应宾等人,都在奏疏中明确主张:皇长子当立,三王并封不可行。
工部主事岳元声,礼科给事中李汝华、张贞观、许弘纲,吏科给事中史孟麟等人直接到内阁会见王锡爵,对其进行谴责。庶吉士李腾芳也当面交给王锡爵一封信,对其进行规劝。
舆论汹汹,王锡爵考虑到面临的压力以及身后的功过是非,他幡然悔悟,毅然决定破釜沉舟,迫使万历帝收回“三王并封”的决定。
二月初六日,王锡爵上疏恳请皇帝召见,意欲向廷臣认错。他向万历帝检讨,日前代拟两道谕旨过于草率,表示要承认“三王并封”的错误,将万历帝一下置于尴尬的境地。
经过两天的考虑,万历帝不得不向朝堂舆论让步,宣布收回“三王并封”的成命:“既是如此,俱不必封,少候二三年,中宫无出,再行册立。”
“三王并封”之议颁布不到十天,最终寿终正寝。
虽然此议作罢,但万历帝仍坚持要过两三年再谈册立皇太子的事,明面的理由是等待皇后的嫡子诞生。然而外廷大臣都清楚,皇上独宠郑贵妃,疏远皇后,久不见面,等皇后生育嫡子岂不是个笑话。
针对外间的流言蜚语,万历帝派人带着他的手谕到内阁,一方面对妄言之徒疑君诬上表示愤怒,另一方面又言“去岁中宫微有小疾,自昨冬已面朕矣”,要阁臣们广为宣传帝后关系已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