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六百九十六章听证会哦,谢谢?
就这?
这一番激昂的表述,换来得却只是一句“谢谢”。
尤其是张斐那漫不经心,甚至还夹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这让王安石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而张斐随后的一句话,令王安石彻底怒了。
“不知王学士还有其它要补充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没有补充,那我就得请你下去。
王安石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反问道:“看来张检控对于有关东流、北流之争,已经是了如指掌。”
张斐忙道:“哦,我对此并不是太了解。”
王安石很是疑惑道:“那你为何不问清楚?”
张斐报以歉意的微笑:“还请王学士见谅,首先,我们当然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够帮助我们,完整的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但是,此次听证会,主要涉及到是否起诉程副使和程都监的举证,而不是专门开来讨论东流和北流之争,这到底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们检察院也无暇去干预这些事。”
王安石愣了下,突然也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在审案,但但这也是韩琦先提及的,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题去说的。
不过王安石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短暂的愣神后,他便道:“关于对程都监的很多指控,就是源于此争,检察院不打算了解清楚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当然知道,此案是源于治水,我们当然也会弄清楚相关河道工事,但是但是我们是希望能够听到更为专业和客观的建议,而非是主观的政策。”
王安石沉眉道:“难道我的建议,还不够专业和客观吗?”
“呃王学士谈论的是政策抉择,包括很多因素,还有防御契丹人,但这不在我们的关注范围内,我们主要是谈论河防工事。”
说着,张斐突然低下头,快速翻了翻文案,“但是据我们所知,王学士并无太多治水经验,对于河防工事的技术,也未有发表过什么反响甚大的文章,甚至都没有担任过水利官。”
未等王安石反驳,张斐又道:“当然,我知道很多治水的政策,都是王学士起草的,但王学士也并不知道,这河道是应该拓宽一尺,还是拓宽一丈。而这些意见,才与此案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我们必须得弄清楚,程都监在治水方面,是否有徇私,比如说故意调整河道,让一部分人得利,这是我们非常关注的。”
这一番话不禁让王安石感到懵逼,就连张斐。
在中午休息时,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展开一场河道大辩论。
到底这是北宋传统的政治节目,如韩琦所言,已经争吵了几十年。
而这个平台是他们所未有尝试过的,他们也觉得很新鲜,包括司马光、文彦博,都是跃跃欲试。
结果这才刚开始,张斐就是一泼凉水从头淋到脚。
如果王安石都不配坐在这上面高谈阔论,那.那他们也不配,因为他们也不是那种专业人员,技术人员,也没有发表过治水文章。
也就是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如程颐等一些官员,则是觉得这检察院这是公正无私,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夹带私货是韩琦,是王安石,他们想掀起东流、北流之争,但人家检察院根本就不买账,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这也使得孟乾生、裴文等官员,觉得无比诧异,满脸问号。
他们原本以为检察院是故意要在听证会上面挑起此事,然后引导政策,这也是张斐惯用的手段,可不曾想,检察院完全没有这意思。
王安石头回被人嫌弃不专业,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胸都快要气炸了,愤然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气鼓鼓地等着张斐。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
张斐对此也只能尴尬一笑,毕竟他都不修边幅,伱还能指望什么,朝着王巩点点头。
王巩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传上一个名叫东升的人。
听到此名,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谁呀?
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证人出席的甬道,他们也想见识一下,能够将王安石给比下去的人物,又是何方神圣。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左右,贼眉鼠眼,四肢粗大,满面风霜,身着短褐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
这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什么鬼?
就是看气质也不像似什么隐士高人啊!
张斐伸手示意,“东二叔请坐。”
“多多谢。”
东升哆嗦着嘴唇,含糊回了一声,那对鼠目又是左右看了看,小声嘀咕道:“咋咋这么多大官人在。”
张斐又是温和地笑道:“请坐。”
“哦。”
东升是直挺挺地坐下,仿佛是受到魔法指令,而非是自己的行为。
张斐安抚道:“东二叔莫要紧张,我们今日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河北地区的水情。”
“俺俺知道,那官人与俺说过。”东升直点头道。
张斐问道:“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又是干什么的?”
东升哦了一声:“俺是澶州人,是转运司的一名巡河卒。”
巡河卒?
王安石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让我下去坐着,就是要请这巡河卒上来。
你这摆明就是故意羞辱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他们也都一头雾水,什么情况,直接从宰相降到巡河卒!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得不承认,这听证会的含金量骤降啊!
整个听证会的氛围,确实也因东升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张斐却不管他们,问道:“你能否具体说说这巡河卒的职责所在?”
东升道:“这很简单,就跟着河水走,有时走堤岸,有时乘舟去,然后回来报告,这水都上哪儿呢,湍急与否,等等。”
张斐点点头,“你担任巡河卒多少年?”
东升道:“俺担任巡河卒就有二十年,但俺从小就跟着俺父亲巡河,这算下来,可就有三十年。”
张斐笑道:“你父亲也是巡河卒吗?”
“嗯,俺家已经有三代担任这巡河卒。”东升略显骄傲道。
张斐笑问道:“听闻你还曾指证转运司河流图的不对。”
东升直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最近几年,朝廷都在整治河北河道?”
东升直点头道:“俺当然知道,俺这几年腿快跑断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想朝廷应该为你们配上一匹马,或者一头驴。”
东升咧嘴傻笑起来,挠着头,“那咋可能。”
张斐笑道:“说不定以后是有可能的。”
东升心中一喜,暗道,莫不是俺说得好,还有奖励,那可真是极好。
顿时正襟危坐,也打起精神来。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有参与这些河防工事,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哼!”
“胡闹!”
此话一出,两旁官员顿时极为不满。
这么大的政策,你跑去问一个巡卒,还让我们这群大员在一旁看着,你这是在羞辱我们吗?
东升吓得一惊,不敢言语。
张斐眉头一皱,神情严肃道:“事先我们就是讲明过规矩,谁若再干预证人作证,我们将会请他们去厢房里面喝茶,其严重者,我们甚至会保留起诉他的权力,我们检察院从不开玩笑。”
顿时鸦雀无声。
但人人脸上充斥着不满,行,这是你的地盘,等听证会结束后,我们再找你算账。
张斐又向东升道:“东二叔,你无须害怕,你就如实说就行,无论对错,都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东升见这年轻人,如此厉害,一番训话,两边大官人当真不敢言语,也就稍稍松了口气,“俺俺.觉得那二股河开浚工事可是做的很好,没用几天,就将决口给堵上了,那大官也定是懂治水之人。”
程昉听得微微一笑,这大叔有点眼力,也难怪检察院专门请他来。
哪知东升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俺觉得那大官可能有些着急,也没有没有考察清楚当地的河水走势。”
张斐问道:“为何?”
东升道:“在开浚二股河后,那就要堵住新河道,但是二股河才引走六分水,大官就要堵新河道,这就得用很多人来堵住,但其实等到引走八分水,再去堵的话,我估算就只需要三成的人力,而且工时就只要一半。”
司马光听罢,不禁高看这厮一眼,真是有点能耐。
张斐又带着鼓励的语气道:“东二叔,你请继续说。”
“是!”
东升点点头,心道,难道我说得很好。顿时信心倍增,又道:“还有就是在那里疏通二股河,就必须将二股河原来那块巨大的洼池给截断大部分走,那洼池可是非常重要的,没了这洼池,一旦洪峰过猛,就会导致二股河与新河道合一,那可就会发大水。”
张斐问道:“你所言的新河道可是指北流?”
“是的。就是官人们常说得北流。”
东升直点头,又道:“还有还有,根据我的观察,黄河之水是往西择,但西山有几条河流又是往东注,二水本就相冲,若是大水一冲,这中间可就成了汪洋大海,至少五州将会被淹没。”
此话一出,赵顼神色大变,倏然起身。
不少官员也是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道:“东二叔,你这光说,我们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你能否画出来给我们看看。”
“行。”
东升自信满满道:“关于这澶州附近的河道,那俺真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张斐很快让人抬上一块屏风,上面盖着一张白布,又备上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