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事业法(2 / 2)

北宋大法官 南希北庆 279 字 2023-09-06

文彦博又道:“让饱肚圣贤书的官员去从事买卖之事,换你王介甫,你愿意吗?”

王安石道:“救死扶伤,教书育人,我为何不愿意?”

文彦博道:“但是你得以此盈利。”

王安石马上道:“天下那么多士大夫建办学院,收取学费,这很正常啊!而且,文公莫要忘记,寄禄官所得俸禄,乃是穷苦百姓之税,相比起来,我觉得这学费要更为仁义,毕竟是自愿的。”

文彦博当即哑口无言。

保守派那边是面面相觑。

而反对派这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筠不禁道:“可是光凭这医院、学院,又能招多少人?”

王安石道:“这是能招一部分,此外,公检法不是在到处招人么?何不将那些寄禄官招去。”

司马光差点咬到舌头,赶忙道:“这这公检法招人是比较严格的。”

王安石呵呵笑道:“河中府许多助审官,可都是随便从民间招了一些年轻学子,这能有多严格?我朝冗官本就严重,你们公检法要还四处从外面招人,反而会加剧冗官之祸,这债务重组也会毫无意义。”

司马光无言以对。

这事跟他也有莫大的关系,要不是他迟迟派不出人手,张斐也不至于就地取材。

王安石可是有备而来,又向赵顼道:“陛下,如那张庭长连文章都写不明白,却能够凭借律学天赋,担任陕西路大庭长,且又开办那律师事务所,日进斗金,以至于如今律学是大行其道。

谁又能保证,他日王五就不能凭借算学,成为计相,再不济能够获得一门生计,不至于成为败家子,亦或者街边的泼皮无赖。臣相信许多父母,会愿意出钱求学,哪怕学过儒学,亦或是进士,再学此类学问,也是极好的,朝廷现在也需要此类人才。”

这宋朝在学术方面,还是非常开放的,佛学、道学、律学、算学,都受到重视,而不是说儒学之外的学问,就是垃圾。

否则的话,张斐的法制之法,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人认同。

只是说你这学问,不能是反儒学的,那就是反主流价值观,故此法制之法也是基于儒家思想的。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但随后又道:“但朝廷出钱建设这些事业官署,得花费多少钱?”

王安石立刻道:“这不需要多少钱,可用京东东路的青苗之利贴补。”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吕惠卿他们当然站出来表示支持。

孟乾生等人则是有些左右不定,谁能想到,王安石会弄个事业法出来,说裁不是裁,说不裁吧,但又好像是让官员们自谋生路,这.!

而司马光他们虽然不相信王安石,认为这又是王安石的敛财之术,但是他们要再咄咄逼人,那会引得很多官员对他们不满,这已经是退一步。

赵顼一看大家都不做声,于是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会议结束之后,孟乾生等人,立刻围住王安石。

“王介甫,那些寄禄官去到医院,亦或者学院,还算不算是官?”

“当然算。”

王安石道:“若是不算官,凭什么让朝廷出钱,只不过俸禄方面,更多是依靠他们自己赚取。”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今青州财政弄成那样,不能深究啊,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他们,若有机会,亦或者他们在那里做的非常出色,还是能够举荐他们回到朝中的。”

这么一说,孟乾生他们也都点点头。

若是权宜之计,但倒是可行,毕竟他们现在是处于下风的,他们也是想拖着。

“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弄个事业法出来。”

文彦博紧锁眉头,又道:“不过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这肯定是会与民争利。”

吕公著对王安石的理念并不反对,于是道:“且看看再说,如今官员们对于这个债务重组是怨声载道,要事再争下去,可能会引起许多人得不满。”

司马光也是甚感忧虑,突然问道:“富公今儿怎么没有来。”

旁边的刘述道:“好像是今儿张三又要去立法会解释那什么助审团。”

“张三?”司马光小声嘀咕一句,又道:“如今时辰尚早,我去相国寺看看。”

文彦博冻得直哆嗦,“这天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司马光独自来到相国寺,由于这场会议,关注度远没有上一场那么高,故此是安排相国寺后面的大殿里面。

司马光悄悄来到殿内,但见百余名考生、司法官员坐在里面,竟是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又抬头看去,见那张斐从屏风旁回到讲桌前,朗声道:“这就是助审团的作用。律法不外乎人情,这句话在司法中,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往往也令司法审理变得非常复杂。

并且,这将要求庭长,对于这人情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但很多官员是出身富贵,不知民间许多疾苦,而这往往就需要求助助审团。

如同方才说到的吴张氏弑母一案,许多富贵家庭,并不懂的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道理,并不懂得吴母和吴张氏的痛苦,因为他们家里有足够的下人服侍。在不懂的情况下,对于这种行为,肯定就会深恶痛绝,带着丈夫的母亲去自杀,这是多么的残忍。

这时候助审团就能够帮助庭长,他们能够告诉庭长,这不是特例,是每个普通家庭都面临的难题,是每个普通家庭的父母都要承受的痛苦,他们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但他们无能为力。在这一点,助审员是能够帮庭长,更加深刻的理解整个案情。

但是,判决权还是在庭长手中,如果你要判吴张氏死刑,其实也没有错,也是依法判决。因为如这种案件,很难找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答案。”

苏轼突然问道:“那可以判无罪吗?”

张斐笑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得,可以判无罪吗?而这也是当时困扰我的地方,不瞒各位,就内心而言,我是希望判吴张氏无罪的,因为判有罪的话,可能会直接毁掉一个家庭,也让吴母的自杀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如果判无罪的话,可能会有人借此判例,去谋杀久病的父母,这将是非常可怕的现象。

这个判例在立法会所求的有两点,其一,针对这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直接就判十恶之罪,是可以给予轻判的,还得看具体案情。

其二,无论是轻判,还是重判,但必须是要判有罪,不能做无罪处理,即便这个人值得同情,否则的话,可能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也会影响到我朝最看重的孝道。”

刚刚来到这里的司马光立刻听得入迷,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道:“再说回助审团,助审团制度只是一种协助方式,助审团不承担任何义务和责任,判决权始终是在你们手里,如果是错判,那就是庭长的错,不可推卸到助审团头上。

这是因为,暂时没有任何制度可以确保助审团不会被收买,如果助审团要承担责任,那他们就必须要拥有权益,拥有对案件的审理权和判决权,但如果是这样话,他们就一定会被人收买。

用与不用都在于你们,但助审团是没有任何权益和义务的,因此在河中府,我都还给他们一些酬劳。

这就是关于助审团制度和吴张氏弑母一案的解释。”

富弼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提问,于是站起身来,“有劳张庭长了,今日就暂且到这里。”

霎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些官员、考生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激烈讨论着。

瞧见这一幕,司马光不禁暗想,要是那些寄禄官能有张三这般手段,那什么事业学院肯定是赚大钱啊!

文章都写不明白,但他讲课就是有这么多人爱听。

他低调去到富弼身前,“富公。”

富弼诧异道:“君实来了,你不是今儿有会要开吗?”

“刚刚已经商议完了。”司马光忙道。

富弼问道:“有关债务重组的事?”

司马光点点头,刚准备说,正好张斐走了过来,“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光问道:“张三,王介甫可有与你谈过事业法?”

张斐眨了眨眼,“什么事业法?”

富弼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什么是事业法?”

司马光立刻解释了一遍。

富弼摇摇头道:“这个王介甫,可真是能折腾啊!”

他也相当排斥这种做法,让官员去盈利为生,这简直.!

张斐却道:“原来这就是事业法,这王学士倒是与我谈过,但没说这是事业法。”

司马光道:“那你是什么看法?”

这是我的建议,你说我是什么想法。张斐立刻道:“我很赞成啊!”

司马光道:“朝廷直接做买卖,这不就是夺他人生计吗?”

张斐道:“如果朝廷是要干酒楼、纸铺这些买卖,我肯定是反对的,但医院我是肯定支持的。这天下正经的郎中有几个,能争谁的利。

不瞒司马学士,我在河中府都不敢生病,谁知道那些郎中靠不靠谱,如果是朝廷办的,那我一定去朝廷的医院看病,虽然不一定医的好,但至少不是那么担心会被毒死。

那些官员读得到底是圣贤书,他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骗人,同时也会非常慎重,毕竟医死人,即便非他所愿,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他们是官员,又不是那些江湖术士,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

还有学院,如果教算学、医学、律学,挺好的呀!我那刚出生的儿子,估计也跟我差不多,文章也写不明白,科考是没希望,学学医学,算学,至少不会饿死,那多好啊!

再者说,二位是不知道,我在河中府寻找人才多么难,债务官司那么复杂,没有算学人才,根本就处理不好,弄到最后,我还得自己花钱去培养,让蔡卞他们半吊子去给别人上课。”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不爽的富弼,顿时陷入沉思中,而司马光也是目瞪口呆。

张斐说得不是高深的道理,他是以一个百姓的角度去看,觉得对自己很有利。

好像说得也对。

富弼突然道:“可是今日朝廷可以开办学院,他日就有可能开办酒楼来安置这些官员。”

张斐沉吟少许,“这还得立法来规定这事业官署,不能完全是以盈利目的,还得具备官署的一些责任,是要有利于百姓。”

富弼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道:“可是王介甫还建议让公检法去招收那些寄禄官,这会让公检法里面变得鱼龙混杂。”

“这王学士倒是没有跟我说。”

张斐道:“不过我认为这也不打紧,因为根据王学士说法,不是朝廷直接塞人到公检法,而且公检法根据需求去招聘,那咱们公检法就按流程去聘请,让他们参加公检法的考试,合格者,录用,合格者,也得从辅警、或者见习检察员做起,若是干得好,则升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干得不好,就直接辞退。”

司马光皱眉道:“这能行吗?他们可是有官职在身的。”

张斐点头笑道:“不错,他是有官职在身,但由于不是吏部、审官院的调任,他们的职位是不会变动的,即便我们辞退他们,他们还是寄禄官,至于发不发俸禄,那是财政的事,跟公检法无关。”

富弼抚须笑道:“君实啊!亏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对于制度的理解,就还不如张三。”

司马光尴尬一笑,“我不是不如他理解,我只是不如他狡猾。”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愣,“关于这一点,如果朝廷不给于明文规定,好像还真可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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