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利贷官司中,他们还是遵循张三的判例,先将利息降到合法范围内,然后又在保障债务人生活的同时,每月还一些钱。
尽量确保双方利益。
根据这个判例的话,扣除生活费,其余的全都要还债,可是如今许多百姓手握税钱,那是先还钱,还是先交税。
这一点就产生争议。
那些大地主就认为,根据这个判决,这钱就应该先还我,因为判例中并没有写明交税优先,只是说先保障生活,交税可不是生活。
钱顗不禁眉头紧锁,判例中没这方面的解释啊!
孙固道:“现在那些大地主是拦着百姓不准他们交税,要求他们先还钱,而官府那边也在询问我们,此事到底该怎么办?”
钱顗紧锁眉头,“他们是在询问,还是成心在刁难我们。”
地主再强,也不可能有官府强,要不是官府在后面操纵,那些地主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着百姓交税啊!
检察院。
“王转运使,最近有不少漕兵上门起诉转运司,说转运司未有发他们的军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范纯仁向面前一位身材高瘦,四十来岁的官员询问道。
此人名叫王居卿,刚刚在京东东路上任转运使,且是王安石那边的人举荐的。
有趣的是,京东东路治所在青州,转运司的总部也在青州,在青州两派可以说是短兵相接。
王居卿叹了口气道:“如今秋税未有收上来,这仓里的钱粮,都已经赔偿给那些士兵、衙差、刀笔吏,哪里还有钱给漕兵发军饷。”
范纯仁问道:“那当时转运使为何不说明这一情况?”
王居卿立刻道:“范检察长可别冤枉人,我们一早就跟范检察长解释过,之所以拖欠那些人的军饷、工薪,就是因为财政困难所至。
但是范检察长却还是要依法上诉,说什么要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完全不考虑我们官府的情况。”
范纯仁道:“这是我职责所在,事实就是你们确实有拖欠,我们检察院不可能罔顾事实,但是你们也可以在庭上说明你们的难处,皇庭到时也会酌情考量。”
“酌情考量?”
王居卿呵呵笑道:“这我可真是没有看出来。别说青州,全国各地地方财政是什么情况,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要真是能够酌情考量,就不应该打这官司,而是应该私下与我们商定。
你们公检法打着为民着想的旗号,将我们官府官员都塑造成恶人,我们要是不拿出钱来进行赔偿,那我们岂不是坐实这恶人的罪名,到时百姓都会心向着你们,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啊。”
“王寿明,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范纯仁可是一个暴脾气,当即拍板起身,怒斥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你们真心配合我们公检法,此事本不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们是从未想过与我们沟通,我们说过,如果官府有困难,可以分期赔偿,但你们在庭上却表示马上履行赔偿义务。
然后你们就故意挪用军饷赔偿给那些士兵,以求让更多的士兵前来告状,意图搞乱青州,最终栽赃我们公检法?”
王居卿冷笑道:“你们检察院就是凭臆想来断案得吗?”
“多谢提醒。”
范纯仁道:“我们检察院立刻将会调查你们转运司,我还告诉你,纵使青州乱了,我们也要将你们绳之于法,你们休想得逞。”
王居卿拱手笑道:“那我恭候范检察长的大驾。”
言罢,他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坐在一旁的刘挚,这才开口道:“看来他们是铁了心打算以财政来迫使朝廷,废掉公检法。”
范纯仁皱眉道:“事已至此,我们也退无可退。”
刘挚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范纯仁道:“原本我们也不打算清算旧账,但他们现在这么做,那也怪不得我们,我要查他们的账,看看这些钱到底是怎么用的。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地方财政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不信这里面就没有猫腻。”
还是那句话,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北宋得的可不是疾病,而是一种慢性病,如今身体已经是非常虚弱,而公检法无疑是一剂猛药,要用得好则好,要是用不好,可能就会加重病情,这虚弱得身体会承受不住。
更加要命的是,这些官员都知道北宋得的是什么病,有什么症状,有什么问题,故此他们的反击是非常精准的,处处打在改革派的软肋上。
由此可见,其实赵顼、王安石他们都判断的非常准确,河中府只是张斐个人能力得成功,而不代表公检法的成功。
当然,也不能代表青苗法的成功。
王府。
“学生无能,让恩师失望了。”
吕惠卿躬身一礼,很是羞愧地说道。
“这些就先别说了。”王安石是满脸焦虑地问道:“京东东路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吗?”
吕惠卿直起身来,但又垂下头去,“确实非常.非常糟糕,根据目前打探来的消息,多地已经出现百姓拒绝归还青苗钱的状况,这其中包括自耕农、富户,甚至于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吕惠卿稍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最初是因为许多普通农户还不上钱,而他们都是从那些大地主、富户手中借来的。如今他们的债务已经到期,那些大地主、富户企图强迫他们还钱,结果遇到反抗,于是那些大地主、富户就求助于官府。
可由于涉及人数众多,当地官府为了避免激起民怨,于是并未给那些大地主、富户支持,反而是要求那些大地主、富户先还钱,但这又引得那些地主、富户愤怒不已,于是他们也拒绝偿还青苗钱。”
王安石怒斥道:“他们怎敢如此?难道他们拒绝偿还,官府就由着他们吗?”
大地主、富户才多少人,打他们,跟百姓也没有关系,引发不了民怨,该割就得割。
吕惠卿突然抬起头来,道:“这要是往常估计不会,但学生怀疑许多富户、地主背后都是有朝中大臣撑腰,故此他们才有恃无恐,据说官府怎么逼迫他们,他们就怎么去逼迫百姓。更糟糕的是,目前当地正在进行收税,许多人心一横,甚至都拒绝交税。还有.!”
王安石皱眉道:“还有什么?”
吕惠卿道:“据说当地许多百姓选择逃亡,但是又有人听说,有一支百姓队伍正在向京城这边行来,估计是想来告御状的。”
“什么?”
王安石怒拍桌子,“他们这是想置新法于死地啊!”
“不过恩师放心。”吕惠卿道:“青州那边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学生也已经安排人去找一些百姓来京告御状,大不了就与他们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王安石紧锁眉头,缓缓坐了下去,“这玉石俱焚,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就是希望利用公检法来阻挡我的新政。”
吕惠卿道:“不是新法与公检法玉石俱焚,而是我们与他们。”
王安石吓得一惊,抬头看向吕惠卿。
大哥,不至于吧!
吕惠卿语气坚决道:“若真的都闹到京城来,那总得有人要承担责任,我们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换取与他们谈判得可能。”
可见这京东东路的问题,要不与对方拼死一搏,也活不下去。
“谈判?”
王安石显得很是迟疑,不得不说,这老王的演技,真是不弱于张斐、赵顼。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果京东东路的危机是他们操纵的,那只能与他们谈判,才能够平复危机。”
他虽然看着的,但有一点他也没有想到,就是青苗钱的债务,在底层是盘根错节,自耕农欠富户和官府的钱,富户欠大地主、官府的钱,大地主欠官府的钱,只要其中一环出问题,那就全爆,涉及到很多很多人,各个阶层的势力都被卷入,最终才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违债风波。
关键此时又正值收税之际,大家压力都大。
王安石稍稍松得一口气,“不错,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了,但如今我们与对方已经撕破脸,总不能我们先在低声下气,去找他们谈吧。”
吕惠卿道:“有一人可以帮我们。”
“谁?”
“张三。”
孟府。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裴文手舞足蹈地冲入大厅,嘴里激动地喊道。
正在与谢筠谈论朝中局势的孟乾生问道:“什么乱了?”
裴文道:“整个京东东路都乱了,也包括青州在内。”
谢筠倏然起身,“怎么回事?”
裴文道:“原来司马君实他们说得全都是真的,京东东路各州官府都在借着青苗法敛财,这四轮下去,别说百姓受不了,就连很多富户也都承受不住,正好如今各州府都在进行征税,而根据规定青苗钱是随秋税一块上缴。许多人知道交了税,肯定还不上钱,还了钱,就肯定交不了税,横竖都是一死,索性就都不缴了。
而那些地主、富户一看百姓都不还钱,他们也不还钱了,由于违债人数太多,官府又不敢强逼,怕生出祸乱。”
孟乾生闻之不喜,又忙问道:“那青州呢?”
裴文道:“青州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转运司将军饷全部用于赔偿给之前的债务,结果更多人都领不到军饷,当地漕运都给停了,现在也是一团乱麻。”
孟乾生一拍桌子,激动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最好他们一块玩完。哈哈.!”
其实大多数人既不喜欢新政,又不是喜欢公检法,只是迫于无奈,才选择支持新政或者公检法的。
对于大多数人,最好是他们两派玉石俱焚。
但这也只能想一想,因为在此之前,他们都认为还是会有个胜负的,故此他们才倒向新政,借王安石先干掉公检法。
不曾想,两边会同时出问题,还闹得这么大。
不敢相信!
这简直是在做梦!
裴文道:“如今我们可得赶紧火上浇油,争取将这事闹得更大,且看他们如何收场。要是收不了的话,我们在一块上奏,迫使官家废除新政和公检法。”
孟乾生直点头,“你赶紧去联系人,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是。”
“等等!”
谢筠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孟乾生问道:“谁?”
谢筠道:“张三。这小子一直还未露面。”
孟乾生捋了捋胡须,“照理而言,富公建议官家调张三回来,应该是为此事而来,可是这小子回来之后,闭门谢客,说是要准备一些文案,去立法会解释。”
谢筠道:“这小子可是狡猾的很,我们不得不防啊!”
孟乾生点点头道:“是要防,但是他待在家里不出门,那我们怎么防?”
“.!”
谢筠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裴文激动道:“这事跟咱们都没有关系,咱们只管将事情搅乱就行,何许担心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