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见过王经略。”
“张庭长有礼。”
王韶也是拱手一礼。
“王经略请坐。”
“多谢。”
二人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冒昧问一句,王经略为何突然决定,不想出庭作证?”
原本下一个证人,就是王韶出庭,而许芷倩突然告知王韶不愿意出庭,这令张斐十分困惑,再加上当时已经到了正午,他索性就选择退庭。
王韶稍一沉吟,却是不答反问道:“我与此案关系不大,为何张庭长希望我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道:“因为据我所知,王经略早年就游历整个西北地区,如今又担任西北经略使,对于西北的情况是了如指掌,且与此案并无关系,王经略的看法,会更有说服力。故此我希望王经略提供一些专业意见,比如说,我国与西夏的状态,又比如说,绥州的地理位置。”
王韶是文官出身,但又担任总参谋长,是相对中立的,且他早年便览西北风光,对西北风土人情,是非常清楚,于是张斐就打算让王韶以专家的身份出庭,给予一些专业性的意见。
王韶也头回见识到皇庭的审理方式,不是很了解,对于张斐的解释,还是不太理解,又问道:“我的供词,对于此案而言重要吗?”
张斐迟疑少许,道:“那也不是非常重要,如果王经略没有来,我也不会特意去劳烦王经略。”
王韶出庭的作用,纯粹是为一些理论加强说服力。
王韶道:“那我就还是不出庭作证。”
“王经略若是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张斐又好奇道:“不过王经略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王韶迟疑半响,很是为难道:“因为我与此案,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故不方便作证。”
张斐惊讶道:“王经略与此案有利益关系?”
王韶点点头。
张斐道:“什么利益关系?”
这里却万分疑惑,认为这不大可能。
因为他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如果真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事先他就会派人去请王韶,而不是说王韶来了之后,再去请他来出庭作证。
王韶犹豫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打算问我,这绥州的重要性。”
张斐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那你对绥州的问题,又知道多少?”
张斐想了一下,道:“绥州本是我中原故土,不过在唐末时期,被党项人占据,可是由于当时党项人在名义上一直依附中原,绥州自也是算在唐朝领土,可在我朝立国初期,党项首领李继迁叛变,绥州就被党项所据,而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也成为我国与西夏攻防争夺的要地。”
王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州在西夏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土,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西夏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回绥州,而我军在绥州任何举动,都会使得西夏惶恐不安,且不断派兵骚扰,而在外事方面,也不断施加压力,导致绥州一直未有得到良好的建设。
如果将来西夏要出兵,绥州必然是他们的借口,从这一点来说,郑獬说得也不无道理,绥州恐成兵祸之源。
但是你应该也清楚,目前来说,国家财政十分困难,且王学士又在颁布新法,我们还需要时日,不宜在此时与西夏发生冲突。
故此,我曾向官家建议,经略河湟,以河湟为基点,形成对西夏东线和南线包夹之势。而河湟地区一直都属于我大宋领土,根据庆历之约,我们双方都有权在领土上驻军,修建防御工事,互相不得干涉,经略河湟,不宜引发西夏的干涉和冲突。”
张斐道:“也就是说,王经略不愿意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因为这与王经略的战略有所冲突。”
王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其实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关键的,不管是种副使,还是郭相公他们说得都很对,但是西夏方面同样也不愿意就此放弃绥州,从大局来说,经略绥州,不管是国内的阻力和外面的阻力,其难度是要远胜于经略河湟,而我们现在需要时日准备。”
“我明白了。”张斐点点头道:“多谢王经略告知。”
王韶呵呵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郭相公他们也都知道,只是非常抱歉,我不能给张庭长提供帮助。”
“王经略千万别这么说。”张斐摆摆手,“基于这一层利益关系,王经略确实不太适合出庭作证。”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此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北宋针对西夏的两个大战略。
在熙宁元年之前,在宋朝的军事战略家眼里,北线绥州一直都属于消灭西夏的战略要地,这一派就是以范仲淹、种世衡为主的。
最初赵顼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战略一直都在执行中。
他是非常想得到绥州的。
但也正是因为此案,使得赵顼改变战略,选择王韶的河湟战略。
原因就在于,在种谔拿下绥州后,西夏方面是纠缠不休,用尽各种手段,来干扰绥州的发展,外交也频频施压,天天与宋朝交涉,拿各种要塞给宋朝交换,宋朝还上过两回当。
这也导致绥州一直未得到发展,如果要以绥州为基点,就必须开辟运输线,在前线屯田,等等,如果这些都发展不起来,你就不可能以此作为进攻西夏的大本营。
同时国内保守派对于收回绥州,是非常担忧的,确实,这宋朝的财政是糟糕透顶,如果再爆发大战,可能就再也恢复不过来。
在他们看来,绥州就是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是得不偿失。
关键西夏那片领土,是重在国家安全,而无法为宋朝的财政带来任何补偿。
就是在这个时机,王韶向上面提出《平戎策》,立刻就赢得赵顼、王安石的支持,这全都是因为绥州闹得赵顼头都是大的,朝堂也不得安宁,最终他选择河湟战略,同时也一直都在降低绥州的关注,避免去激怒西夏,那边慢慢开辟河湟战线。
但是种谔、折继世、郭逵这批武将,始终是支持北线绥州战略。
之前王韶不知道会是这么个审法,他当时坐在下面,那是不知所措,因为种谔、郭逵都在强调绥州在战略的重要性。
让他上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他是非常清楚绥州的重要性,但他又是河湟战略的总参谋长和制定者,以宋朝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同时启动这两个大战略的,只能分主次。
他如果去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这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
故此,他临时决定不出庭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