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稍稍点头。
要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是为了金钱去反对新政,打死赵顼都不信,就富弼、司马光那性格,你就是将金子塞到他嘴里,他都会给吐出来的,还认为你是在侮辱他。
张斐道:“他们还是担心新政会与民争利,以及防止王学士权力过大,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权益,是既可以防止新政与民争利,同时又给予王学士限制。”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可是你之前说,法制之法对他们亦有限制,他们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你说这能成吗?”
之前张斐就跟赵顼提过三足鼎立,法制之法一方面能够限制王安石的法家之法,同时又能限制住这边的儒家之法。
张斐道:“我也不敢保证,但如果这回都不能成,那估计以后也成不了了。”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他们最害怕的还是王学士的新政,而法制之法对于他们虽然有限制,但也能保护他们的权益。
有道是,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法制之法同样也能够限制住王学士,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只要富公、司马学士他们支持的话,我估计朝中其他大臣最终会被说服的。”
他在课堂上,故意提到若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该以法制之法为先,目的就是诱惑保守派。
他委婉地告诉保守派一个道理,就是如果都法家之法,就是看谁的权力最大,目前皇帝支持王安石,你们都刚不过。
他认为这就是一个绝佳的窗口,一旦错过,几乎不可能再出现。
这已经是具备天时地利人和。
赵顼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王学士又要支持?”
张斐道:“因为双方需求并不一样,王学士有陛下的支持,他目前需求的就是合理性,如果《宋刑统》都能修改,他的变法,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顼稍稍点头,道:“虽然富公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但同时他也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请求朕将此事视为国家头等大事,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订《宋刑统》。”
什么防止王安石权力过大,不就是防止他权力过大,王安石的权力,不都是他给的吗?
富弼要求以高规格来修法,其实还是有防他的意思。
王安石就是要求直接赦令,如果真的这么干,那就是进一步伸张皇权,王安石始终认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严重阻碍国家发展。
赵顼当然也是想要伸张皇权。
让他们来修法,鬼知道会修出什么来。
张斐笑道:“陛下勿要担忧,法虽是他们来修,但最终能否颁布,可全在陛下。”
赵顼道:“朕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可都是我大宋一等一的天才,若要在律例中暗藏玄机,只怕朕也察觉不了。”
张斐呵呵道:“我估计富公只会修下半部,而不会去修上半部。”
赵顼问道:“什么下半部,上半部?”
张斐道:“哦,我在课堂上不是说了么,法制之法必须要区分开君主国家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富公十有八九就只会针对个人利益这部分,而不会去动上半部分。”
赵顼好奇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嘿嘿道:“因为我都不知道,富公又怎么会知道。”
赵顼愣了愣,“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在课堂上也只是讲了捍卫个人权益,没有怎么提到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赵顼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张斐从头到尾都只是强调个人权益该怎么去立法,但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他并没有讲。突然瞧了眼张斐,似笑非笑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讲?”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所知的,已经全部告知陛下,我相信富公也应该察觉到这一点,法制之法已经会对君主有所限制,陛下能够答应,那就已经是非常为国家和百姓考虑,他若再进一步,那纯属就是得寸进尺。
关键,我其实并不认为富公出来揽下此事,是为了限制君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借法制之法来弥补庆历年间的遗憾。”
赵顼好奇道:“法制之法与庆历新政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与法没有关系,但与人有关系。”
“人?”
“正是。”
张斐点点头,“难道陛下认为,庆历新政失败,是因为新法不对吗?”
赵顼不禁恍然大悟。
张斐道:“富公经历过庆历的惨败,他应该非常清楚,就是这些人在蚕食着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同时他们又拥有权力,若不将这些人给摁住,是很难变法成功的,这估计也是富公不太支持变法的原因之一。而法制之法是能够很好的限制住这些人,富公若要动手脚,肯定也是在这方面动手脚。”
赵顼若有所思道:“是呀!若不将这些人给限制住,任何变法都是举步维艰啊!”
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富公有一点肯定没有想到。”
赵顼问道:“哪一点?”
张斐道:“陛下认为法制之法谁最获益?”
赵顼想了想,却始终没有头绪,毕竟这三堂课,他哪里想得那么清楚,不禁问道:“谁?”
“商人。”
“商人?”
“商人是有财富,但没有权力,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侵占他们的财富,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对商人事最为有利,一旦法制之法最终成形,我朝商业必然会迎来井喷时刻。”
赵顼终于反应过来,“商税?”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之前给陛下的建议,要想治理农税,风险太大,利益太小,等到商税能够支撑起财政,陛下再回过头来,整顿农业,就没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