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一看他们都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
也太考虑我了。
上官均一张脸红得猴子屁股似得,这一堂课下来,比他之上的所有课的错误回答还要多得多。
“有没有?”
张斐又问道。
“应该是没有。”蔡京回答道。
“什么应该没有,压根就没有,这纯粹是两个人的债务关系。”
张斐瞧他一眼,又道:“既然不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利益,那我们只需要考虑什么?”
“个人正当权益。”
“对。”
张斐道:“我们就要着重考虑这一点。这是债务纠纷,我们现在首先要判断的是什么?”
叶祖恰瞧了眼上官均,好似在问,你还回答否?
上官均不敢回答了。
叶祖恰信心满满道:“首先要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张斐没好气道:“你要去当官,一定是庸官。”
许止倩不禁噗嗤一笑。
叶祖恰纳闷道:“不然考虑什么?”
张斐道:“当然是考虑这个债务关系是不是合法的,是不是真实的呀?这一步都省了得话,那你还需要考虑下一步吗?你想怎么判都行啊!”
叶祖恰的脸比上官均还红。
上官均捂嘴偷笑。
你装什么装。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过你们一群人审,审了大半年,终于确定这债务关系真实且合法,下一步该考虑什么?”
“?”
谁答谁sb!
许止倩忍不住回答道:“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你一个泡茶的懂什么?”
张斐瞪她一眼,“当然是考虑赵六诉求合不合理啊!”
许止倩撅了下嘴,继续埋头泡茶。
上官均、叶祖恰等人顿时平衡了。
原来老师不是针对我,连自己未婚妻也怼。
张斐激动道:“我要讲多少遍,你们才能够记住,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赵六的诉求是否属于正当,这是很关键的呀!你们知不知道,多少地主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问题就出在这里,地主不正当的诉求,官府也判。你们你们今后出门,可别说是我的学生,我真心丢不起这人。”
学生们眼眶微微泛红了。
以前他们还嫌弃张斐,如今竟然被张斐嫌弃成这样。
张斐继续问道:“你们几个臭皮匠又审视半年,发现诉求正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回是真没人敢回答了。
张斐也不急,斜靠在讲台上,意思就是咱们耗着呗。
赵顼道:“应该考虑王五是否有钱还。”
“官家圣明!”
张斐立刻拱手一礼。
我。
无数道鄙视的目光射向张斐。
你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赵顼一点也不觉骄傲,反而两腮也微微泛红。
张斐一看皇帝尴尬,那不行,赶紧转回正题,“正如官家所言,接下来就该审视,王五有没有钱还?分两种情况,第一,有钱不还。第二没钱还。我们先看第一种,他有钱不还,怎么办?”
蔡卞回答道:“强制让他还钱?”
张斐道:“这里面我们先要考虑一个问题,一般来说,王五不可能会说自己有钱就是不还,他肯定说自己没钱,所以我们首先需要查证,就是他是否真的有钱。
如果他查到他是真的有钱,他就是不还,这属于什么?”
“!”
“这属于欺骗官府,违抗政令。”蔡卞故意勇气回答道。
“侵犯了谁的利益?”
“君主和国家。”
“对。”
张斐点点头,“那他就要接受刑罚,但是这个刑罚又该怎么定?”
蔡京突然道:“我我认为可以用备偿制度来判。”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京道:“因为王五的本意是要赖账,而非是要伤害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判罚不宜太重,而且他若直接还钱,官府也不需要多出那么多损耗,所以我觉得备偿比较合适,但是赎刑之钱,应该归官府。”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赞许道:“蔡京,你可以脱离臭皮匠的队伍了。”
要谈到钱,蔡京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蔡京面对这句话夸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张斐又继续说道:“王五的行为是有意给官府造成损耗,但又是间接伤害到国家和君主利益,备偿是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判罚,让他自己选,是打他,还是罚他,毕竟二者都合理。
有钱不还,考虑的是官府的能力和执行力。要命的就是,王五确实没钱还,那该怎么办?”
学生们都看着张斐,包括后面那群人。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决。
在很多官员眼里,就是打他一顿偿债。
安抚人心。
但基于法制之法,这不能打。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有人回答,他才说道:“我再重申一遍,基于法制之法,那我们的原则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不是以伤害别人的人权益为前提,这个人包括王五。
不还钱,损害赵六的利益,但他又没有钱还,官府如果秉持法制之法的理念,就只能是根据王五每月的收入,去强制规定他每月得还多少钱给赵六。一定要王五还钱,但同时不能以伤害王五为前提去还钱。”
大家皆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如果王五有一间小屋,是不是得让他卖屋还债?”
蔡卞摇摇头道:“不应该,若是冬天,逼着王五卖屋,使得他一家人活活冻死,那这跟夺人口粮亦无区别。”
张斐又问道:“如果赵六等着这一笔钱救命呢?”
大家都傻眼了,你这是在刁难我们吧?
张斐道:“别这么看着我,这种桉件绝对发生过。”
上官均道:“那估计还得让王五卖屋,毕竟这人命关天,而且他本就有还钱的义务。”
张斐笑道:“其实这种桉件,只能具体桉件具体去分析,我也没有个具体答桉,但你们千万不要去害怕,因为只要你们秉持着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个理念,不管立法也好,判罚也好,可能每个人判罚不一样,但也不至于错判。”
一众学生纷纷点头,信心开始回升,内心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一丝亮光从外照入。
张斐瞄了眼门外,差不多了,可以下课了。
王安石突然笑道:“张老师说得很合理,令我也受益匪浅,但是张老师似乎忽略了一点。”
所有人都看向王安石。
张斐迟疑了下,拱手道:“愿闻高见。”
王安石笑问道:“如果连一桩债务纠纷,官府都得考虑的这么细致,那官府还有精力管别得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