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问道:“官府凭什么这么做?”
耿明道:“因为我朝有规定,百姓贩卖田宅,需要先问亲邻,官府就以亲邻监督不力,而将那些田赋分摊给附近得百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为何此时要告发韦愚山,你就不怕韦愚山的报复吗?”
耿明突然眼眶一红,“那是因为因为我妻儿他们孤儿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见,受尽委屈和欺负,还常常挨饿受冻,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故而才决定出来,去告发韦愚山。”
说到后面,他捂着双目,哽咽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泪。
伸张正义就是这结果?
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浅,你不对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见到这一幕,心里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能够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证据。
当然,这也是张斐给他的承诺。
张斐见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赵抃道:“关于韦愚山偷税漏税的证据,主审官应该已经看过了,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在落马坡那一千二百亩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也只缴过两年的税,而且全都是耿明缴的,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赵抃点了点头。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微微一愣,眼中充满着疑惑,站起身来,道:“耿明,当时可是王鸿担任开封知县。”
耿明抹着眼泪,是直摇头。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我是来为王鸿辩护的,这事跟王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那韦愚山,他也认为该死,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韦愚山辩护。
张斐又起身道:“恳请主审官传韦愚山上堂。”
赵抃先是让人带着王鸿下去休息,然后又传韦愚山上堂。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上的堂来,国字脸,浓眉大眼,横看竖看,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着是真不像一个作奸犯科之人!
“小民韦愚山参见赵相公。”
韦愚山拱手一礼。
赵抃就只是点点头。
你就站着审吧!
这里没有你坐的位子。
韦愚山瞟了眼那座椅,倒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这都还没有开问,门口百姓对着韦愚山就是一阵唾骂。
平时他们可不敢骂,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许多观审的百姓,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情绪。
韦愚山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
赵抃毕竟当过权知开封府,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等到百姓都骂得差不多了,他才一拍惊堂木,“肃静。”
等到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后,张斐站起身来,道:“韦愚山,关于三年前耿明一桉。”
韦愚山点头道:“是我干得。”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之声。
你这认得忒也干脆了。
饶是赵抃、韩琦、富弼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韦愚山。
我让你认罪,也没有让你认得这么爽快啊。张斐也愣了愣,好气好笑道:“那你自己说说吧。”
韦愚山点点头,道:“当时在新马乡的一二等户里,就属他们耿家与我韦家最具威信,我当户长的时候,可也没有上他家催缴税收,是别得里正去的,可他一当上里正,就来找我麻烦,我认为他是借公职来打压我们韦家。
故此我就买通两个刀笔吏,那税钞是我真缴了税换来的,可不是假得,只是我想了法子让那粮食暂不入库,我就拿着税钞去吓唬他,让他帮我缴税。
至于后来他去当道士,可就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去找他麻烦。”
苏轼听罢,偏头向弟弟道:“这人真是够狠的。”
苏辙点点头道:“不但够狠,而且还很狡猾,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伪造税钞,这可是大罪,不曾想,他竟然是缴了税换来的,相信耿明也未有想到。”
赵抃听得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耿明拿着凭据找你收税,可有问你多要一钱税?”
韦愚山摇摇头道:“没有。”
赵抃道:“这正当收税,你也能当成是人家打压你?你为何不缴税?”
韦愚山憨憨道:“回赵相公的话,大家都都在想办法不缴税,哪怕是那些三四等农户,也是如此,我要是缴了,那会被人笑我傻的。”
“?”
赵抃听着都笑了,但笑得非常苦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韩琦道:“此人真是聪明啊!”
富弼皱眉道:“也许后面有人高人指点也不一定。”
韦愚山看似憨憨,但他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妙,法不责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斐在后面指点。
不过张斐也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具体怎么说,他可没有教,可见韦愚山确实如外面传言一般,够狠,也够狡猾。
张斐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对自己偷税漏税的行为,是全都承认?”
韦愚山点点头。
张斐又道:“你与开封县王知县可是相识?”
韦愚山点点头道:“我与王知县的关系非常不错。”
张斐道:“据我所知,在耿明告发你不久,你也马上写了状纸告发他,你是如何得知耿明告发你的?”
韦愚山道:“是王知县派人告诉我的。”
张斐问道:“他有没有教你怎么做?”
韦愚山直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就只是告诉我一声,是我决定反告一状。”
张斐问道:“那你就没有贿赂王知县?”
“没有!”
韦愚山立刻道:“众所周知,那王知县为官正直,从不收受贿赂,我也从来没有拿钱或者土地去贿赂他,这你们可以去查。”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昂首挺胸。
这韦愚山虽然够狠,但但也算是敢做敢当,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
是一枚汉子。
范纯仁疑惑地看着张斐,这么问下去,你怎么将王鸿定罪啊!
张斐好奇道:“你们之间既然没有金钱来往,你与他是怎么相识的。”
韦愚山道:“我一直都很欣赏王知县行事作风,办事雷令风行,说一不二,王知县要修水利,要修道路,要赈灾,我可是捐了不少钱,一来二回也就认识了,这这你们也都可以去查的,我偷税漏税就是怕被人认为我傻,可不是吝啬那点钱。”
好家伙,可真是会说话啊。张斐问道:“是你主动去捐的吗?”
韦愚山道:“那倒不是,一般都是官府派人来问,我们才捐的。”
张斐道:“那你这两年捐了多少?”
韦愚山想了想,道:“具体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至少也有个七八百贯吧。”
别得官员是越听越兴奋,这比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太多了。
可是文彦博、司马光等保守派的精英,是越听越郁闷。
尤其是王安石,他还不断地朝着司马光发出挑衅的信号。
司马光权当没有看见,认真听审。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要是将富都藏在这种人手中,那确实很尴尬。
耿明才是他们心中的典范,结果耿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张斐问道:“那王知县知道你偷税漏税吗?”
韦愚山直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吧。”
张斐问道:“王知县可有派人查过你。”
“那倒也没有。”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彻底傻了?
问问完了?
就这?
这你拿什么将王鸿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