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一声长叹从牢房里传出,魏广德扭头看了过去,只见王直此时已经闭上双眼,灯光照耀下眼角隐含泪光。
牢房里的人一个个从狭窄的牢门里走出,他们到杭州来的第一件差事算是办完了。
“哗啦啦”。
铁链声再次响起,铁锁被锁上。
“既然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广德听到王直的叹息,随口问了一句。
古代,对于即将行刑的犯人,还是会有一定的优待,最常见的就是会让犯人点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另外如果有什么不算过分的遗言,或者要见亲人,还是都会办到,而不会粗暴的拒绝。
这会儿,魏广德好奇起来,这位在大海上风光无限的海盗头子,在这个时候有没有什么遗言或者未达成的心愿。
说实话,魏广德对王直还是很有点上心的,不过不是他本身的价值,而是王直经营海商多年,又干了海盗的活计,身家一定不菲,也不知道他死后这些钱财都会落入他那些手下小头领手里还是哪里?
魏广德有点眼馋王直的家底,不过他很清楚,这些东西他八成搞不到,也就是没事儿想想。
王直做的那些生意,肯定是积攒了海量的财富,一部分他会用来养他手底下那上万海寇,但更多的肯定是被他和其他首领私分了。
手里有钱,可并不代表他们都在大明。
就魏广德所知,在嘉靖三十二年的时候,王直在大明的家人就被当地官府锁拿下狱,直到胡宗宪把人要到杭州才算出脱了牢笼。
这,或许也是王直当初选择相信胡宗宪的原因之一吧。
家人在胡宗宪手里,还算有优待,但是王直却不可能把他得到的钱财运回家里,这些财富大多都被存放在倭国。
在狱中的一年多时间里,这批财富怕早就被他手底下的海寇首领和倭国大名瓜分干净了吧。
或许,在王直没死前,他们会说是为了安全为大首领暂时保管一下,等大首领从狱中出来再完璧归赵。
但是,从这一年多来,各大倭寇打着要救王直的旗号在大明沿海各州府烧杀抢掠的行径来看,他们救王直的心到底有多大,动机很值得怀疑。
或许,正如嘉靖皇帝的判断一样,在王直被捕入狱后,他的势力就四分五裂,对他真正忠心的力量则在舟山岑港被俞大猷的围攻中损失惨重,他已经无力继续控制大海上的其他倭寇力量。
王直,已经没用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了很多,即贪图王直的巨额财富,又心知无用之人必死,他猜测王直应该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听说在审桉过程中他几乎全程配合,除了坚决不承认叛国外。
从始至终,王直都坚称自己是大明人。
“呵呵”
不过魏广德等来的,只有王直的一阵苦笑,“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就信了胡宗宪这条白眼狼的话,还有那赦免诏书,哈哈”
“什么赦免诏书?”
魏广德眉头微皱,他在昨日查看王直卷宗的时候,可没有看到有关于赦免诏书的记录。
既然是诏书,那必定出自京城西苑,不可能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做出来。
“都是骗人的鬼话罢了,目的就是为了把我骗来,哼哼只是可怜了我的那些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否逃出朝廷的包围”
说到这里,王直之前一直倔强的没有出框的眼泪滚了出来。
“你是说你的那些义子?”
魏广德微微点头,“他们都不错,有的死战到底,也有跑出去的,都是命,你还是多想想你的家人吧。”
魏广德随口说道。
“我和他们没有关系,都十多年没有见过面,大不了就是发配吧,要是该死早就死了。”
王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边的浙江按察使司佥事急忙小声对魏广德说道:“这里潮湿晦气,大人,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嗯,也是。”
魏广德眼珠转转,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和王直过多交谈,旁边都是人,虽然他对王直口中先前提到的“赦免诏书”很感兴趣。
其实魏广德大概也猜出来点什么,这“赦免诏书”很大概率就是胡宗宪搞出来骗王直的东西,不过这事儿却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不过就是“计谋”,是谋略,而且成功骗取了王直的信任。
往大了说可就不得了,这是欺君罔上。
就算胡宗宪要使用这个计谋,那你也得往京城递一份奏疏才行,先报备。
可是没有,至少魏广德在京城看了相关记录,还有在杭州府浙江按察使司看到的审问卷宗里都没有相关记录。
显然,卷宗被人动了手脚,王直不会不说此事,只是说了却没有被记录在桉,直到后来他也懒得再提。
胡宗宪搞出来的这个“赦免诏书”,知道的人仅限于极少数人,因为行事隐秘所以并没有被陆炳的锦衣卫发现。
魏广德走出浙江按察使司大牢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要不要和陆炳提一嘴这事儿,自己随行人员中可也有锦衣卫的人,他们应该有隐秘渠道和京城联系。
至于用途,濒死之人说的话有什么用?
就算魏广德把诏书的事儿报上去,他王直还是要死,只不过可能因此牵连到胡宗宪,但也有可能嘉靖皇帝为了江南剿倭大局又选择轻轻放下。
不过,如果此事到了陆炳手里,说不得和严家谈谈,还可以把俞大猷从牢里捞出来。
现在俞大猷的桉子都没人提了,可也没人说放,就一直吊着,人也拘押着,原因自然是严家并没有松口。
坐在轿子里,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