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握着魔将百柯之剑,阿棠眸带疑惑,她低头沉思一瞬,这才惊觉似的转头望向四周。
自己本身处矢阿之山,上神翩殊所开辟的冰雪之殿内琢磨心法正是入定,如何突然之间来到了这地方?
身边似烟般遮掩着视线的雾气渐渐消散,目之所及之处一身绿意的少女正拿着书卷苦练术法。一名少年则站在她身边,不时指点着她的手势。
少女脸上带着几分不甘,正撅着小嘴,眸中若有似无完全没什么底气的怒色。而那少年满目宠溺,神色里皆是情意绵绵,却是再不能更温柔的模样。
正是阿棠化为树灵一世,在筑流山脚下与长霖相遇,被长霖带回客栈的过往。
那少年似有所感,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阿棠。
他望着阿棠,阿棠也望着他。无言的寂静之中,心头百回千转般的记忆似潮水般涌来,激荡又猛烈的拍打着二人数万年来早已干涸的内心。
四目相对之间,那少年眸底神情从疑惑到清明,再到深邃,渐渐变得深沉难掩。眼见着他身量也缓缓拔高,五官变得更加精致,周身衣饰和束发之冠也随之变化。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长身玉立,眸中透着淡淡的冷清倨傲,从容稳重却不失潇洒俊逸。
站在她面前的人,化作了万年前阿棠无比熟悉的那人模样。
这是他了。自己,又入了他的梦。
阿棠心内苦笑,脸上却漾起动人的笑意:“轩辕氏翎芜神君,别来无恙。”
万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心内却似有一角,悠然变得酸涩无比。
他望着她,眸中情绪涌动,半晌才轻笑一声:“是了。魔姬此来本君梦中,是因为手上那把剑么?”
他装作不知阿棠所持那剑为何,却不想此话一出,阿棠眉梢顿时挑高。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沉思一瞬,很快便接了话:“此剑乃我魔剑之剑,不知为何,却在翎芜神君梦中。可能因为我乃阿修罗族,此剑内有灵智,便将我召唤至此了。”
他话里是遮掩?是试探?阿棠不得而知。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啊
翎芜神君轻咳一声,将视线微微移开:“既如此,待本君梦醒之后,定会好好查看个中蹊跷。”
这把剑夜君明明说是翎芜神君赠给夜君的新婚贺礼,那翎芜神君自然不会不认识这把剑吧。而刚刚那欲盖弥彰的话,岂不是说明,翎芜神君不仅知道此剑为何,更知道此剑与自己的联系。
自己这番一试探,便觉得似乎渐渐摸清楚了翎芜神君的心思。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翎芜神君,只怕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后面操纵才是呢
他究竟是何用意?请君入瓮么?让自己恢复一些魔力与灵力之后,再率领天界之人将自己再一次镇压么?
阿棠握紧拳头,胸膛之处翻涌点滴愤怒。
当日他那般侮辱自己,现在却依然不打算放过自己么?
可为何每每入他梦中,都见他忆起往日二人缠绵景象?他对自己果真再无半点情意了?
“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进入神君梦中,但是神君梦中无一例外充满阿棠的过往,就连人世一行,本不识阿棠,却依然每每梦见往日记忆。这般一看,差点让本姬以为神君依然记挂着本姬,思慕本姬了。”
翎芜神君手指微僵,眸中神色若星火暗淡下来。
阿棠将他神色看在眼底,心思微动,脸上笑意略显苦涩无奈:“轩辕翎芜,你可记得,曾经答应我要为我做一件事,上万年过去了,却是还没有应下任何一事”
翎芜喉间颤动,记忆里的她因为自己恶作剧般的陷害而被魔君所罚。自己自觉理亏,便应她一事。那时的自己,也是骄傲而孩子气的。
她当时提出的要求,是叫自己将那妖皇之女羽吟揍一顿。自己堂堂神君岂能做那等事情?当时便被自己一口否决。
后来,她又叫自己去妖界大骂凰女羽吟公主妖界最丑。
自己依然不应,这一拖下来,却是留有一诺在她手上。
那时候的她,美艳娇俏,可也是真的嚣张任性,让自己头疼且恨啊
后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知后来会那般将她放在心上,当初的自己会否会任她淘气,将她宠溺?
心头如若刀绞,再望她一眼,翎芜都怕自己再不能控制心内真意。他急急低头,沉声道:“魔姬可是想好了让翎芜做何事?”
阿棠思索一瞬,正欲张口。却听得翎芜神君下意识且无奈的轻道一声:“切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让我帮你寻私仇的事情”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要求他做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阿棠不觉一哂,可是笑过之后,心间又是微微酸涩涌来。她望一眼并不看自己的翎芜神君:“我想好了,不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是要你将天界利益弃之不顾之事。”
翎芜转头望她,心中微微一沉。他觉得,他可能知道阿棠会说什么。
阿棠坦然的直视着翎芜双眸,认认真真道。
“我要你助我出矢阿之山。”
翎芜唇角浮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好。”
阿棠双眸一亮,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翎芜神君岂会那么轻易就答应自己?
自己要出矢阿之山,明面上就是让他和天界对着干的事情啊。自己想好的那些歪理,那些腹稿,通通不需要了?她可是做好了和他死缠烂打掰扯到天明的打算啊,这一句话,显然是她意料之外的。
瞧见阿棠试探而疑惑的神色,翎芜轻轻点了点头:“我可以助你离开矢阿之山。”
他唇角笑意微微苦涩。
阿棠顿时被那话惊掉下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翎芜神君,黄帝之子!?
“你是说真的吗?”她焦急的上前几步靠近他:“你可不能等到梦醒就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你要不要发个心誓证明此言当真?”
翎芜认认真真举起右手:“我,轩辕氏翎芜,在此起心誓。定会助华秀氏阿棠,脱离矢阿之山。否则,心魔侵染,不得安生。”
阿棠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伸出手,拂上翎芜额头。
“你是生病了吗?”
待探过翎芜额头,将手放回自己额头一探,又放到他的额上,再次皱起眉来:“也没有发烧啊”
此是梦境,岂会生病?
生了病的自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自己的心啊
她眸中的担忧与光彩,鲜明而依旧美丽。自她靠近自己那一刻,自己便再也没有办法抵抗。
翎芜轻握住阿棠拂在自己额上的手,微叹一声:“为了公平,魔姬可否一诺让我安心。出了矢阿之山,一如先代魔君好好带领魔族,不得挑起六界战争,做好一个魔姬应尽之事。”
他说的那般郑重,阿棠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望着被他握住的手,神色凝重,半晌才沉声道:“出了矢阿之山,我会带领魔族,看守无尽之海。不与六界相战,安分守已休养生息。”
她并没有起誓。
翎芜唇边苦笑再添几分。阿棠性子执拗,自己何德何能,妄想以几句话将她仇恨的念头抹煞
阿修罗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自是不肯吃半点亏的。
这一点,翎芜十分清楚,他做着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盼着自己多做几分,权当是替天界所偿了……
罢了。自己,便当她说的,是真的吧
翎芜伸出手,释然般的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间有你,甘之如饴。”
阿棠睁开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自己依旧身处矢阿之山内的冰峰雪殿之中。
他突然将自己拥入怀中,那个拥抱是自己措手不及的。在那瞬间,自己的心脏似要冲破胸膛,连血液都觉得似要燃烧起来。
相互紧贴的身体里,他胸膛里的颤动,却并不比自己心头的悸动来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