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哥看着凌玉手里的两元钱说,两元钱不够。我看到文具店,才想起一直想买的钢笔,有钢笔就得买一瓶钢笔水,还想买一个塑料皮笔记本,你也应该有钢笔,两元钱肯定不够。我都想我中午不吃饭了,剩下的钱还是不够。
凌玉说,进去问问多少钱。说完,凌玉先向店里走去,走进门忽然退出来,跟在后边的谷哥问,里面卖什么?
凌玉说,里面满满的都是人。
谷哥特意又看看上边的牌匾,确认是文具店,笑道,我们买东西还怕见人?谷哥走进去果然满目都是人,几十平米的房间,三面柜台,站满了男女青年。谷哥惊叹道,人太多了。谷哥收心看钢笔和钢笔水、笔记本,忙问两支钢笔一瓶钢笔水,再加一个笔记本,一共多少钱。
一个女店员说,四元五。谷哥瞅瞅凌玉,凌玉又拿出五元,谷哥顿时高兴了。凌玉问谷哥,你想文具,还是回书店买资本论?
谷哥看着眼前喜欢的笔和本,急忙表示,等我有钱再去买资本论。
引起店里一阵哄笑。
有个男青年,注意到谷哥进门,数数店里有多少人,还叨咕一句,人太多了,听到谷哥和凌玉的对话,又买文具,嘲笑道,你真不知天高地厚,就你这个样子,还想读资本论?不是我自贬,我要能读资本论,肯定不在这里站柜台。我不是小瞧你,你要真能读资本论,而且能说出一二三,肯定不用你自己花钱买文具了。
店里响起一阵笑声。
谷哥在书店就听到不好听的话,此刻男青年说的刺耳话,并没有气恼,平静道,我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和天高地厚有什么关系?
文具店里沉默。
谷哥交完钱装好东西,好奇问女店员,店里这么多人,你的工资是多少?
一个男青年抢白道,你真是狗咬耗子,瞎操心。
谷哥回怼道,你怎么骂人?
女店员瞅着男青年埋怨道,他问咱们工资,也没恶意。又笑着对谷哥解释,你别介意,我们都是刚返城不久的知青,暂时只好临时安置,过一段时间就好了。领导知道我们心情,特意给我们开会讲,困难是暂时的,很快就能克服,曙光就在前边。店里响起掌声。
谷哥感激道,谢谢你。心想,人要遇到尴尬场合,有人为自己说句宽慰的话,感觉真好。
谷哥交钱拿好东西,和凌玉走出门,又回头看了看女店员。
又是那个男青年,恶声恶语斥责道,看什么看!传来女店员的埋怨声,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他拎着书又买文具,别看他是村里人,长得就是有出息的样,一看就是喜欢读书的青年,而且想读资本论,就比我们强。
谷哥忍不住想再回头看看女店员,担心男青年再说出不好听的话,心想,我再回城,一定好好看看这个姑娘。
两人沿着大街走出好远,凌玉埋怨道,问人家开工资的事,多嘴多舌,都出门了,还回头看人家,找挨呲。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漂亮姑娘了?
谷哥笑道,哪里的话?真得谢谢你,多准备了5元。谷哥懊恼回味,耳畔里响着书店、文具店里人的议论声,自己怎么做,才能少听到这样的难听话。
谷哥又道,这些年轻人,宁可人挨人挤着站柜台,等着政府安排工作,也不出去自己闯荡。
凌玉不满道,你说的好听,自己找工作,能找到好工作?你要真有本事,还从城里跑到乡下?说完了,凌玉忽然感到心烦。
谷哥道,你说话太呛人。
凌玉道,我们来城里一趟,听了多少呛人的话?我们听呛声是自找的。我不是小瞧你,干活干的好好的,村里人夸你能干会干,读书也行,关老师总夸你,你却不知足,非要买马克思和***的书。在新华书店,店员都笑话你,买伟人的书,想学伟人。刚才,文具店里的男青年说的更明白,嘲笑你想买资本论。还有,那个女店员,总护着你,夸你有出息,出门了,你还惦记回头看她。我看着就心烦。
谷哥忽然明白凌玉为什么呛自己,惭愧道,你为我买书,操心钱的事,又起大早陪我进城买书,我没陪你好好逛逛,又没给你买化妆品,没钱吃好的,还跟着我听到难听的话,真对不住你。你说我惦记女店员,真冤枉我了,我看她为我说话,心存感激。至于他们说的难听话,我买什么书,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是为了自己明白道理。再难的书,也是给人看的,我文化太浅薄,可以通过刻苦用功去弥补,我非要买资本论,一定好好读读,我就不信,读不出名堂。
凌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有志气的人,又看你是帅哥,招惹漂亮姑娘,我的心特烦。不瞒你,你每看一次漂亮姑娘,我都心烦,还烦的过来?我也是自讨没趣。
谷哥安慰道,别瞎想这些闲事,我们本来好好的,不但买了书,还买了文具,超额完成任务,下一步琢磨吃什么,考虑给奶奶买吃的。
谷哥脑海里闪现出文具店里女店员的靓丽身影,有机会再来城里看看她。回想那个男青年的嘲笑,心里发愿,等我有钱,第一件事就是买资本论,一定要好好读。
下午才有返程车,谷哥注意路边有家大工厂,过去流浪时曾经无数次路过门前,现在自己也是正经人了,便拉着凌玉道,咱们去里面看看,长长见识。走到大门附近,看大门的喊道,干什么的?
谷哥应道,我们想进去看看。
去去去。那人一顿呵斥。赶巧,一位穿着笔挺、手拎皮包的中年人,走到大门旁边的收发室,里面的人问,工作证和介绍信。中年人拿出证件,被站在一旁的谷哥看到了,感叹道,想进大门都这样难,要想在里面干活,不知难上多少倍。
凌玉笑道,哪像你来村里,可以自由进出。
两人找家小饭店,谷哥要点鱼肉,被凌玉拦住,两人随便吃点什么,然后买了点心,赶上午后的火车,在河边公社车站下车,向村里走。谷哥为了感谢恩人,产生赚钱想法,注意力集中到路边的砖厂和建筑工地,跟凌玉说,咱俩去工地看看。
凌玉问,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谷哥已经向工地走去,走到近前看忙碌的师傅,热情打招呼,师傅忙啊?
砌砖师傅调侃道,小俩口看新房啊?
谷哥笑道,说哪儿去了?这是我妹妹。我要有这么大的新房,祖坟可烧高香了。
师傅笑道,我看你俩挺般配,像一对金童玉女,去城里置办婚事用品?
谷哥也有意调侃道,师傅为我们的事太着急了,现在八字都没一撇。我没钱,靠什么结婚,再说,就这样结婚,妹妹也不会同意。
师傅笑道,想挣钱?我看小伙儿面相挺好,给我当小工,一天1元5角怎样?
谷哥心里计算起来,一年出工按两百天计算是3元,干五年扣除每年吃喝穿戴,总能剩下1千元。调皮地问凌玉,1千元够不够结婚?
凌玉没好气地说,没钱也能结婚。
师傅笑道,五年也不能总让你当小工,看你这个精明劲儿,兴许第二年你就能当师傅,运气要好前程就更难说了。我挣的是计件工资,按照每天砌的砖挣钱,我一天能挣5元,有时活多干顺手了,一天1元,就是累点,要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七点。
谷哥道,那也比夏天干农活的时间短。但是盖房子冬天不能干,还得看,需要盖房子的人多不多。
师傅笑道,现在时兴由土坯房变砖房、砖房变楼房,将来矮楼变高楼,只要活干的好,不愁活源少。我看你挺精明,你要能当上包工头,就发大财了,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挣的都多。
凌玉道,我爸一个月工资3元,师傅只要干三天就能挣出来。
谷哥道,现在队里的分红不知多少,我更不知干一天能合多少钱,等年底分红还要看能评上几等劳力。
师傅笑道,小伙子着急了吧,不早点把钱准备好,姑娘像到手的鸭子会飞的,这么好的姑娘要跟了别人,你后悔去吧。
谷哥笑道,谢谢师傅!忙吧。
砌砖师傅调笑道,想来提前招呼一声。
谷哥回身招手笑道,要来就给师傅当徒弟!
谷哥领着凌玉,向不远的砖厂走去,凌玉问,你真想干这个?
谷哥叹口气说,事情逼的。
凌玉好奇问,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
谷哥道,缺钱,现在想办什么事都办不成,就是因为没钱。当赚钱多的包工头,没能力不会干,又没本钱。
凌玉烦道,总是钱钱钱,简直钻进钱眼里,烦人。
两人走进砖厂院里碰到一个人,谷哥问,师傅,我想找活干,干一天的工钱是多少?
那人说,活有的是,挣工分,年底分红。
谷哥问,怎么和村里一样,挣工分?
那人没好气回道,去公社当干部,能挣工资。
谷哥忙拉着凌玉的手,转身就走。凌玉咯咯笑道,碰钉子了吧?
谷哥道,我还不稀罕去呢。
凌玉笑道,看把你能的。
两人边笑边唠,不知不觉到了家。谷哥先把新华词典给关老师送去。
谷哥当天晚上,开始入神读新买的书。关老师来了,看他读的书,惊奇问,你能读这些书?我家里有好多这类书,你喜欢看就去拿,不用你买。
关老师忽然惊问,你还读共产党宣言?
谷哥说,我先读这本书,读到其中有大段的排比句,感觉特别兴奋,读这样的书,竟然感觉特痛快,真有气势。
关老师赞道,这说明你入门了,才能有这样的阅读体验。好啊,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你要能读就更好了。你有不平凡的开始,肯定有非常美好的未来。
谷哥道,我读这本书,能产生愉悦体验,还是这本书写的太好了。谷哥想说买资本论的钱不够,没好意思说。
关老师笑道,你干活能有愉悦体验,读书还能产生愉悦体验,说明你的大脑开发的好。
谷哥笑道,不是我的大脑开发的好,而是我遇到好人、读到好书了。
铲过二遍地,打完草,再到秋收之间,学校还在放假。谷哥跟凌玉说,哪天上午天气好,我陪你去北岗逛逛。
这天早上一起来,谷哥看天气好,心情格外兴奋,可以如愿陪着凌玉去原野走走,散散心。
这年的雨水充沛,田野的花草长的又高又密,谷哥和凌玉两人,兴高采烈来到北岗上。谷哥早已得知此村叫大榆树村,一直无瑕观赏村貌。此刻站在北岗的最高处观看,村庄西边和北边,被榆树林环绕,南面是一望无际开阔的沼泽地,水草茂盛。从村北高岗望去,村子被一片浓密的榆树林包裹着,村子的东北不远处,又有一大片又密又高的榆树林,歪歪扭扭的老榆树,有几百岁,里面黑森森的。大榆树村因此得名,象征村子历史的久远。向东不远,是一片开阔的清洁水面,水面一直由东向南铺展开去。水大时,无边无际,水小时形成沼泽地带,茂密的芦苇、水葱、葛蒲和杂草,从没有枯竭过。鱼鸟资源丰富。村的西面和北面,是平原和岗地,长着大片牛羊特别喜欢吃的碱草,浩如云霞的黄花菜、蓝色的马兰花、粉红色的芍药花、牵牛花、百合花、玫瑰花,万紫千红,相映成辉,组成一幅绚丽的图画。各种飞鸟成群而至,此伏彼起,鸣叫婉转动听,一群群飞过天空,甚至铺天盖地而来。草地上,放牧着一群又一群的羊群牛群。云彩如同朵朵洁白的棉絮,在湛蓝的天空飘浮。
谷哥看着眼前动人的景象,生出浓浓爱意。他向一片万紫千红的花草走去,看着各种鲜艳的花朵,想给凌玉选一朵戴上,他感觉身后凌玉,饱含深情期待的眼神,谷哥选来选去,选了最为鲜艳夺目的一花摘下,转身向凌玉走去,面对面站下,闻着她散发出的馨香之气,爱惜的想把花戴在她头上。
凌玉看谷哥不知怎么戴,接过花,插在自己鬓角。
凌玉指着东边三、四里远的高大围墙说,那是小东屯,四周都是围墙,墙有两丈那么高,两丈有多高,你知道吧。
谷哥说,至少六米高,说着往上看了看,比两个平房摞起来还高,的确高。
凌玉续道,四角有碉堡,比墙更高,还有枪眼呢,我们去看过,当时还有门,院里有两排齐整的平房,中间都有间隙。听我妈常说,这里曾经出了一个方圆几百里都有名的大地主,可有钱了,才盖起这个大院子,里面住着几十口人,能养得起拿枪看家护院的队伍,谁也不敢招惹,连土匪都躲得远远的。他家老太爷死后,就埋在咱们站的这个北岗上,后来赶上这家的爷爷辈就败落了,土改时被镇压,老太爷被掘墓。
谷哥好奇道,我找找看。说着在周围找起来。
凌玉责怪道,你找这个干什么,多晦气。
谷哥道,我想明早就去小东屯看看。
凌玉道,那有什么看头?
谷哥在一片朝阳略显低洼的地带,果然找到手指大小的零散白骨,心中一动,莫非就是那个老太爷遗骨,捡起来选好中间位置,看到有个坟起的包,用手挖了挖,把遗骨埋进去,合上土,默念,老太爷,安息吧。
站在一旁的凌玉,噗嗤笑道,你真是另类,跟别人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谷哥从炕上起来,急忙洗把脸,急冲冲向东而去。谷哥兴冲冲走进小东屯院里,看着残垣断壁景象失望了,长方形院落,中间看着挺平整,南墙彻底成为平地,东墙保留部分墙体,看不见西墙,却能看出墙倒塌形成的岗坡,可见当年院墙之高,唯有北墙还断断续续残存,比较完整又高又厚的墙体,东南角和东北角、西北角,依然保留着完整的四、五丈高碉堡。谷哥信步走上去,顺着枪眼往外看,想象当年里面的人,拿着步枪甚至机关枪向外瞄准。他好奇地捡起土块,感觉特硬实,和一般土块不同。谷哥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一览无余,附近一带,看不着类似的建筑物。他想,当年这个院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定很辉煌。谷哥看见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农,拿着镰刀向外走,急忙走下来,走近老农身边叫道,老大爷,这个院子是怎么回事?
老农领着他往墙根走,兴致勃勃讲道,这个院子,原来是一个大地主的庄园,方圆几百里都没有这样的院子,几个地主也盖不起这样的院子,能盖起来的地主,也养不起那么多看家护院的人。你看了,这墙有两、三丈高,半米多厚的墙,墙根有一米多厚,你太年轻,猜都猜不着,这墙是怎么砌起来的。用的是古代人使用的技术,黏土炒熟后堆积夯实,非常坚固,古代没有水泥,古人就用这种办法,造墙造城保护自己。现在院里的人,常用墙上土块搬回家,砸碎后垫地,平整如砖地。你看,这院子里的房屋布局,坐北朝南两排房屋,后排分两组,每组十余间,前排分成三组,每组几间,院外还有零星房屋。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败就败落了。建这个大院子的老太爷,姓戈,他的坟,就在大榆树村北岗的朝阳处,坐北朝南,都说那里的风水好,他才选作墓地,死后埋在那里。他的后人,有些不知在哪儿。
谷哥看着健谈的老农,莫名其妙感到怅然,无心继续听,道,谢谢大爷。谷哥往回走的路上,脑海中萦绕着院子里残壁断垣的景象,想着凌玉说的北岗上被掘的大地主坟墓,举头仰望天空,世事难料。一路上,心情格外沉重,莫名其妙地想到,自己捡到白骨的地方,兴许真是那个老太爷的坟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