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因牵挂柳枝,醒来的谷哥依然迷迷糊糊,浑身乏力,想静一会儿,忽然意识到,柳枝怎么样了,工地也有那么多问题需要处理,立刻振作,起身刷牙洗脸,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饭菜,打扫干净,坐上早车返回油城工地。
谷哥远远看到,整个工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心情顿时紧张,走到近前惊呆了,眼前一片狼藉,铁锹、推车、钢钎、铁棍、砖头、水泥袋子,扔得到处都是。工棚里陆续走出来的人,低着头,朝着他慢腾腾地走过来,柳枝穿着工作服,两眼无神,痛苦地跟在后面,如同等着被宣判的罪犯。
谷哥问,我只离开半天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队伍里渐渐传出抽泣声,随即痛哭声响成一片。谷哥看着柳枝问,难道我们的工程不合格,白干了?
柳枝痛苦地摇摇头。
李师傅说,昨天中午你和常书记走后,县建委来人,宣布县委决定,开除你的工职,工程交给凌志负责,等完工后让全体人员回县里听候安排。听柳枝说,他爸也拒绝安排你的工作。
谷哥顿时感觉天昏地暗,只觉得两头落空,心里一时空荡荡的。比当年在社办工业的遭遇更难受,心爱的柳枝,好不容易得到的工职,还有朝夕相处的兄弟,一下子全失去了,就连大榆树村都不敢收留自己,等于把自己从农村连根拔掉。真的又陷入流浪儿境地了。谷哥看着痛苦的柳枝,心里更难受,想到昨晚猫抓的感觉,一定是柳枝强烈地思念自己,才使自己有猫抓的感应。几件坏事罗到一起,柳枝离开自己才最难受。想到柳枝给自己带来的美好感受,就想马上说几句安慰她,苦于找不着合适话语,脸憋得通红。
李师傅又道,来人说,县里对你领着我们干完的活,还是认账的,该给多少钱要给多少钱。
有人小声嘀咕,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人事科长特意来给谷哥办转干手续,县里又准备提拔他,都被小妖精搞坏了。
有人迎合道,我看小妖精就不是东西,给好好的工程队,带来灭顶之灾。
有人骂道,小骚娘们平时在工地上浪来浪去,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能耐哪去了?
柳枝难堪地听着忍着,尴尬极了,哭得两眼泪汪汪,头发散乱,两手不知往哪处放,泪眼婆娑望着谷哥。
谷哥站在原地紧张地思考。
李师傅喊道,大家都听好了,谷哥回不去,我也不回去,我要跟着谷哥干到底,只要谷哥在哪儿,我就跟着他到哪儿,哪怕是喝西北风,穷死饿死我愿意。
陈师傅也马上表态,从谷哥砸墙那一刻起,我就想好了这件事,一定要跟着他干到底,想着他领着我们做的每件事,哪件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他把我们当成家里人。现在大家没什么事,我们眼看着谷哥落难,只知道哭,再就埋怨一个年轻姑娘,我们还是堂堂的男子汉吗?
谷哥心里正想着,不管怎么变自己反正有那么多存款,本来就挺硬气,听了李师傅、陈师傅这番话,立刻振作起来,一种豪情油然而生,立刻表态道,不管我将来怎么样,眼下这个工程是我签的字,我要负责到底。工程再有半天就完成了,你们要不干不想干了,我就是一个人,也要把它完成。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埋怨更不能责怪柳枝,她完全是为了我好,而且和我定了亲,只是有些事她说了也不算。
柳枝失声痛哭起来。
谷哥走过去,爱惜地伸手拍拍柳枝肩膀,边抚摸她边安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呢。别哭了,你的勇敢劲儿哪去了?
柳枝哭道,人家这么难受,你还开玩笑。
梅富远远地听着,心里不仅佩服地叫道,好样的!柳枝真有眼力。
谷哥说,李晓,你现在还听不听我的安排?
李晓应声道,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我的老板。
谷哥吩咐道,你去告诉郝嫂,工程队还没撤,眼下不能散,要保证大家吃好每一顿饭。刚才我听到有几个人埋怨柳枝坏了事,我知道柳枝完全是为了我好,但是弄成眼前这样的局面,根本不是她的事,我们怎么能责怪她?谷哥又爱惜地安慰柳枝,好了,我说开了,大家也不会错怪你,你收拾一下赶紧回家吧,这里就没有你的事了。我以后怎样,你尽管放心。你和我分手了,我也不会怨恨你和你爸,我在心里依然爱你,你我还是好朋友,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
谷哥又面向大家说,许书记这样做,我也不恨他,他完全是好心好意成全我,是我不买人家的账。柳枝的父亲拒绝安排我,我也能理解,谁会安置一个身世不明的流浪儿呢,堂堂的局长,又怎么肯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交给小包工头呢,何况又是被县高官开除工职的人?这件事谁也怨不着。柳枝,你说我的事你说了算,现在你的事我说了算,别再愁眉苦脸,你现在就回你爸身边。我非常感谢你,给我带来美好的感受,我要珍惜一辈子。我根本不会怨恨你。我刚才说了,我心里依然爱你。我只要脚踏实地,认干实干,哪里还不能养活我?我这个人就是不信邪!
说着,谷哥拿起大板锹走向工地剩下的一角,大家纷纷拿起工具跟上去,柳枝也拿着工具跟过来。谷哥回头看柳枝也跟过来,忙回身拦着她。柳枝任性道,我的事我说了算。跟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干起来。到了中午眼看就要完工了,大家都没有休息吃饭的意思,索性一鼓作气实现了完美的收口,才拎着工具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工棚。
梅富马上通知市里有关部门验收。
吃完午饭,大家没有一个动的,都在等待谷哥的安排。下午,市里验收工程的人到了,拿着仪器进行检测。工程队的全体人员沉默地等待着。过了两个小时,负责验收的人,拿着一张填好的表格走进工棚问,谁是负责人?
谷哥道,凌志。说着推了坐在跟前的凌志一把。
凌志道,还是你。
谷哥道,县里已经不认我这个工程队长了,听我的,你在上面签字。
负责验收的人说道,经过我们严格检测,确定这是一项优质工程,而且工期缩短一半以上。我们要向市里建议,主动向你们县里反映这件事。
一直沉默着的人群,响起一片压抑的哭泣声。
验收的人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干成优质工程不但不高兴,反而哭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梅富道,你不知情,以后我再告诉你。
谷哥推了凌志一把,去吧,把字签上。
凌志愁眉苦脸地把字签上。验收的人收起表格向外走,边走边说,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事。
梅富道,工程结算款打到县里给的账户上,你们回去就等着领钱吧。说完他对柳枝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走吧。
柳枝说,我不走。又沉闷地做了一会儿,谷哥看凌志不吱声,说道,大家也别这么干坐着,工程已经顺利验收,我们在这里就没事了,赶紧收拾东西。李晓,我没想到大家这么快就把活干完了,你再告诉郝嫂,晚上买一口猪,多做几个菜,买几箱酒,大家开开心好好庆祝一下,就当我和大家的分手饭。说着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哽咽起来。
一直压抑着的痛苦心情,终于爆发了,工棚里惊天动地响起一片嚎哭声,像是释放人间天大的冤屈。谷哥迅速冷静下来,紧张地思考着以后怎么办,现在一切都归零了,一时没有头绪,不知再从何处干起。谷哥看着大家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心里生出强烈的感激之情,立刻表示,大家是为我而哭,说明这几个月我领着大家没白干。说着两眼溢满了泪水。谷哥忍住自己的情绪向外走去,想让自己静静心,惦记柳枝,回头一看,柳枝正擦着眼泪跟出来,走到他面前冷静地说,你等着我,我回家一趟马上就来。谷哥望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怔在那里。
几个师傅一起走出来,后面跟着凌志、来福,紧接着工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把谷哥围在核心。
李师傅诚恳地对谷哥道,我们在里面商量好,不回县里了,干脆都不要工职了,看公司人那样的干法,早晚得干黄,我们也不愿意遭将来那个罪,你要是不回去领着我们干,我们回去还受夹板气。工职本来就是你为我们争取的,你没有了我们保留它也没意思。我们就跟着你干了。你能不能注册一个公司,我们相信,跟着你会干起来的,别看眼前遇到的困难,对你这样的人,兴许是机遇。
谷哥灵机一动,在村里大家一起干,渐渐就干散了,变成现在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县建筑公司那样的干法,早晚也干黄,现在没人正经干活,偷拿公司财物成风,自己领着这些人成立一个公司,不信就干不好,有这几个师傅在技术上把好关,就是干不好也试试,让这些人回去肯定会受气。人从农村都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农村去,让人家看笑话,人又都是自己带出来的,自己难道连柳枝的勇气都没有。他问,李师傅说的,是不是大家的一致想法?
大家齐声吼道,你就领着我们干吧!
谷哥坚定地表态,我学柳枝说的一句话,我的事她说了算,我想对大家说一句话,大家的事我说了算。
大家又齐声道,我们听你的。
大家安下心,开始谋划怎么干,正热烈地议论着,柳枝坐着一辆毛驴车过来,听到他们说的话,叫道,算我一个。大家纷纷把目光聚焦到柳枝身上,她从驴车上跳下来,赶车的忙叫,吁、吁,驴车停在大家面前。
柳枝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往里面搬东西啊。我原来打算拉着我的东西,跟谷哥直接去河边公社的家,今晚就和他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