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嫂子会讨厌我。”贾贤虽说仍旧是一副胡诌八扯的语气,可麦其芃却察觉到了他那副嬉皮笑脸下极力掩藏的哀伤,他并没有在胡诌。
麦其芃起初以为贾贤说的是他之前纠缠言言的事,转念一想,贾贤心胸豁达,不拘小节,不会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这里庸人自扰。想到他那么一个唯我独尊的大少爷竟然因为害怕好兄弟的女友不喜欢他而伤春悲秋,麦其芃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感动,自从认识贾贤以来好像就没见他真正在乎过谁,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包括他的父母,甚至是贾贤自己。
“到底怎么了?”
麦其芃低沉的声音让贾贤烦乱的情绪得到了一丝舒缓。他就像一个宽厚的哥哥总是包容着他的胡闹,可是当弟弟就要玩过火时,哥哥又会及时跳出来碾灭刚刚窜起的小火苗,防止他玩火自焚。
贾贤觉得头很痛,他双手狠狠地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会儿才舒缓一些。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猛灌了下去,真苦啊!
贾贤双眼垂了下去,茫然地盯着自己死死握住茶杯,不停地摩挲茶杯边缘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一样。
麦其芃很少看到贾贤这个样子,他知道贾贤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不着边际,于是耐心地等着贾贤调整好情绪,慢慢地跟自己讲述。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一起对付马黄吗?因为我想亲眼看到他的结局。这样等到我和他同样结局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你可以把我们一家代入到马黄一家的角色里面,只是我的叔叔婶婶却没有梁言一家那么幸运。不对,梁言一家已经很不幸了,只是我的叔叔婶婶比他们更加不幸,他们连命都没了。”
听到这里,麦其芃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背负着亲人性命的枷锁该有多沉重?贾贤到底给自己预设了怎样的结局?
“叔叔婶婶结婚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对我视如己出,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才对我好,而是从他们还没结婚的时候起就开始对我好了。我父母和叔叔一起合开公司,叔叔负责跑业务,我父母负责公司的整体运营。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在兄弟两人的齐心协力下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随着企业的壮大,我父母的野心也不断地膨胀,刚开始他们不甘心五五分成,叔叔为人憨厚,为了兄弟感情,自愿让出1个点的股份,他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息事宁人,可是人的欲望是没有底限的,它会随着贪念不断地扩大。”
“后来我的父母为了独占公司,开始想方设法排挤叔叔。他们以叔叔近年来都没有为公司带来业绩为由,逼着叔叔签下了不平等协议,约定期限内如果叔叔达不到规定的业绩额,就要他交出全部股份。可是那个时候全球大环境下的经济都萧条,这样的协议本来就是强人所难。为了能按期完成业绩,叔叔在偶然接到一个大订单时,在明知道对方身份可能有问题,约定的签约地点有风险的情况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结果卷入他们黑吃黑的斗争中,无辜丧命。”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我父母直接造成的,可是他们难辞其咎。你永远都无法想象人性有多险恶,我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收手,可是没有,他们又把主义打到了婶婶身上。婶婶在得知叔叔出事的时候伤心欲绝晕了过去,送到医院却被查出已经怀孕4多天,这个还未出生的遗腹子成了婶婶支撑下来的唯一信念。可是婶婶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受到打击,孩子情况很不好,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能有情绪波动。我的好父母,他们急不可耐地追到病房里逼着婶婶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婶婶急怒攻心,孩子没了。一个女人在几天内先后失去丈夫和孩子,那是怎么样的悲伤绝望?出院当天就从公司楼顶跳了下去,她在用自己的血报复她的大哥大嫂。我永远都忘不了婶婶摔下来时的惨状。”
“你知道吗,是我接婶婶出院,应她的要求送她去公司的。她让我站在楼下等她,说她马上就下来,我以为她要和父母理论,不想我在场尴尬为难,却没想到她说的‘下来’是跳下来。就在她马上进入大楼时,她突然跟我说她想吃隔壁街的杨枝甘露,让我去买来给她吃,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伤害我。”
听着贾贤的讲述,麦其芃如同一同经历着这凄惨的人间惨剧一样,当听到婶婶让贾贤等在楼下,准备让他亲眼目睹自己纵身一跃时,麦其芃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好在,好在婶婶最终还是不忍伤害无辜的贾贤。
杨枝净水可灭三昧真火,却灭不掉世间的怒火,更灭不掉世人心中的欲望之火;甘露之水可复活天地灵根,却复不活贾贤的叔叔婶婶;玉净瓶能装四海之水,却装不下贾贤满心的伤悲。
难怪一向喜爱甜食的贾贤从不吃杨枝甘露,麦其芃记得大学时,一个暗恋贾贤的学妹羞涩地捧着一杯杨枝甘露送给贾贤,贾贤却神色淡然地转身而去,那时大家都调侃说那是他最不怜香惜玉的一次。
“我不仅是‘假贤’,我还是‘真蠢’。我那时虽然没有成年,可也已经有了保护家人的能力,为什么没有护住叔叔一家呢?什么亲情、血缘?血缘算个屁!没有亲情的血缘比废铜烂铁还要廉价。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要学会感恩,感恩父母,我确实要感谢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不管我这辈子做尽什么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事,别人在评价起来的时候都会说一句‘比他父母强’,这就是他们为我积的最大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