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军赶忙下拜谢恩,虽说北方连年战乱,百物腾贵,但一身冬衣上下算起来所需撑死也不过一贯半便足够了,更不要说那两百贯的猪羊钱了。霍彦威受了他这一拜,待其退下后,又招来两名原籍许州的军士,低声叮嘱了几句,便让其随老军去营中,作为回拜。
牛存营中巡视了一圈,回到自己帐前,已经是初更时分,静谧的夜空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金柝声外,这表示营中的情况一片正常。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胸腔中,让他觉得整个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
“娘的,快帮某家解甲,着实是累得紧了!”牛存大声喊道,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累得散了架,虽然未曾动武,但他这一天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唯恐哪里着了对面霍彦威的道儿,倒好似白日里和外面的吴军厮杀了十几个回合一般。一旁的亲兵赶忙上来帮他解开甲胄,一边笑道:“军主今天应付得当,就连霍相公亲身前来都没奈何,陕城那边将主爷知道了,定然会大加奖赏,想必军主爷又得迁转一番了!”
牛存的甲胄已经解下了,他舒了口气,叹道:“什么迁转奖赏是不指望了,只求能够安生过了这个坎,便是谢天谢地了。说实话,今天看了那边的甲胄兵刃,我心下就凉了,就算能守住这里,这里的弟兄也至少有一大半没了性命,但愿陕城那边让霍相公过去,上面的事情就让上面的人定,咱们这些下面的能够平安度日就好!“
那亲兵接口道:“军主说的是,大家都是旧日袍泽,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
牛存无声的点了点头,他随便吃了点,便一头倒在卧榻上,呼呼大睡了起来。他这一觉睡得颇为香甜,知道次日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来。这牛存本是个治军极为勤勉的,平日里都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巡营了,想必是昨天实在是太累了,连牛存这般精壮汉子都熬不住了。
牛存刚刚坐起身来,却听到外间传来一阵争吵声,倒好似有人在大声争吵一般。他赶忙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上,提着佩刀便冲出帐外,大声呵斥道:“那个混球赶在营中嘈杂,皮痒了吗?”
只见帐外人头攒动,怕不有六七十人,都是营中士卒,个个脸色激愤,当中的两个正大声说些什么,看到牛存出来,为其积威所慑,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但脸上还是掩不住的郁愤。
牛存心知要尽快将为首的压服了,否则便是一番大祸,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大声喝道:“刘大,韩四,你们两个居然敢聚众闹事,难道不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还不快给我散去,老子这次便饶了你们的死罪!”
那两条汉子对视了一眼,个子矮些的那个上前一步,强声道:“军主,我等并非聚众闹事,只是自从四月以来弟兄们便没有见过半文钱的饷钱,已经有七个月没有发饷了。不要说饷钱,连酱菜钱也没有,弟兄们只能吃淡食。这些咱们还能强熬过去,可连衣赐都没有,多少兄弟们身上只有一件单衣。”那汉子抬起自己的右脚,指了指脚底板上的那个大窟窿,道:“军主请看,某家连双鞋子都没有,这寒冬腊月实在是熬不下去了,还请军主将衣赐发下来,让弟兄们能够有件衣服蔽寒!”说到这里,那汉子敛衽拜了下去,身后的军卒也随之拜了下去,齐声道:“还请军主发下衣赐,让我等有衣服蔽寒!”
原来当时,全天下军中能够准时发饷的恐怕只有各国的侍卫亲军,欠个三五个月饷完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要能让士卒吃饱肚皮就不错了,但像这般连酱菜钱和夏冬两季衣赐都发不下来的的确是少有,毕竟没有盐吃,士卒会四肢无力,没有冬衣,人会冻伤,襄城之战后,贺緕被朱友贞委任为关西大总管,这关中之兵也有相当参与了襄城之役,损失惨重,贺緕为了重建大军,对地方上盘剥的颇狠,把河东盐池的盐、还有衣赐都拿出去换马了,搞得关中盐价飞涨,连手下军士都吃不上盐了,换不了冬衣。牛存这支守北道的杂牌军的待遇更是不堪,由于崤山北道太过荒凉,周边都是荒山野岭,想抢都没得抢,手下兵卒过得也就比乞丐好上几分。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起来闹饷,背后定然有人煽动,想到这里,牛存不禁又气又急,上前一步大声道:“你们七个月没见到饷钱,老子也七个月没看到饷钱,你们吃淡食,老子也吃的是淡食,你韩四脚底下破了个大窟窿,老子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补丁。你找老子要钱,老子没有,若是不信,你一刀将老子脑袋砍下来,流出来的只有血,没有半个大子儿!”说到这里,牛存拔出佩刀,插在韩四面前,
一副任凭对方处置的光棍模样。
若是平日里,众人见牛存这般模样,也就散去了,毕竟只要苦乐平均,人就能熬得下去。但这次却与平日不同,那韩四回头看了同伴一样,沉声道:“军主,我知道你没有拿黑心钱,上头没给你,你也拉不出钱来给大伙买盐和冬衣。但有人愿意出这个钱,就看您让不让大伙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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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存闻言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人从那韩四身后走了出来,对牛存唱了一个肥诺,笑道:“我家相公说了,只要列位高抬贵手,这七个月的饷钱还有酱菜钱,冬衣都着落在他身上,都用上好的足陌铜钱。若是有人愿意在相公手下当差,先发三个月的饷钱,都是双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