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司马咽了一口唾沫,他看了看李嗣源的脸色,心知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若是自己再开口劝谏,只怕倒霉的就是自己了。只得躬身道:“喏!”便转身退下。行军司马退出帐外后,李嗣源一个人站在帐中,脸色便如同锅底一般,他岂不知道这般狂奔回汴京,辎重器械要尽数舍弃不说,就连步卒只怕都要损失不少,和打了一场大败仗都差不离了。可如果不尽快赶回汴京,后路一旦出事,那就是满盘皆输了。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登基称帝,志气满盈,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而转眼之间形势便急转直下,当真是世事无常呀!
正当李嗣源在帐中慨叹世事无常的时候,徐州城上的守兵也注意到了城外敌军的异常行动。待到吕润性与敬翔等人上得城来,远远望去,只见城外大队晋军正在缓慢集中并向远处移动,有些营地升起黑烟和火光,一副突遭大变的模样。
“敬公!”吕润性向敬翔问道:“看晋贼这般模样,莫非是援兵到了?”
敬翔凝神看了半响之后答道:“殿下,依老臣看,还是持重为妙,说不定这是城外晋贼的诡计,想要引守兵放松警惕,而有机可乘。再说现在城外的泥土还没湿*软的很,士卒也无法出城,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吕润性点了点头:“敬公所言有理,想不到这放水之计现在倒是便宜晋贼了!”
“殿下请放心!”敬翔笑道:“看这天气,地面最多再有个三两日便冻硬了,晋贼偌大的营盘,又岂是三两日就能走完的,到时候以轻骑附尾追击,定然会有不少斩获!眼下城中兵不过三万,殿下身负一国之望,还是莫要弄险为妙!”
“敬公高明,果然是老成谋国!”周围的吴军将佐赶忙齐声应和,这些人虽然也立功心切,但都知道只要这次吕润性没出事,就凭着自己和其共处围城之中的情分,将来也不愁没有升官进爵的机会。现在城外的李嗣源也是打老了仗的,这种敌前退兵只怕都会留有厉害的后招,为了些许小利追上去要是万一储君有个闪失,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吕润性见诸将意见都一致,他历经行伍多年,深知兵凶战祸,也点了点头,下令道:“紧闭城门,各门加双岗,严密监视城外晋军动向。还有,让骑兵把马喂好了,随时准备出城!”
“喏!”
夜里,一阵阵寒风扫过树梢,发出尖利的呼啸声,仿佛啾啾鬼鸣一般,让人听了为之心寒。李嗣源站在大营门前,凝视着身后的大营,大队的晋军正从营门涌出,沿着大路向汴京进发。李嗣源双目出神,一言不发,身旁的将佐无人敢出言打扰他,只有两旁的战马不时发出响鼻声。
这时,一名骑士赶到李嗣源面前,滚身下马禀告道:“陛下,前军已经出发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上路吧!”可李嗣源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还是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大营,仿佛这半隐在黑暗中的营盘里有什么魔物,吸走了他的灵魂一般。那骑士见李嗣源这般模样,正要再开口,却被一旁的将佐伸手拦住,晋军众将仿佛也感觉到黑暗中这种诡异的气氛了。
营盘中突然升起了一团火光,接着又升起了五六团,火势蔓延的速度很快,翻腾的火光很快就撕裂了黑暗,连成了一片。明亮的火光和四周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的眼睛下意识的避开了火光,仿佛这让他们的眼睛不舒服。这是晋军正在烧毁无法带走的粮食和辎重,由于晋军撤退过于仓促,有大量的辎重和粮食来不及带走,为了不将这些留给敌军,只有在临走前将其尽数烧毁。饶是晋军将佐个个身历百战,但看到这般情景,也不禁个个神气沮丧。
“走吧!”李嗣源突然道,他猛的扭过头,跳上一旁的战马,向一旁的侍卫丛中行去,随行的众将佐被他的突兀行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队形竟然有些稀稀拉拉了的。
李嗣源坐在马上,胸中满是悲凉,他心中很明白,自己争夺天下的宏图已经在离开徐州的这一瞬间完全幻灭了,命运就好像一个顽童一般,上一瞬间还将天子的宝座放在自己面漆那,仿佛触手可及,但一转眼这距离就又变得咫尺天涯。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杨刘之战后,将重伤垂死的李存勖送回魏州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对于前途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身边已经别无他人,先前的战友同伴已经变成了敌人。李嗣源第一次感觉到“寡人”这个词实在是用的太绝妙了,皇帝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吗?掌握了天底下最大权力的他同时也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旧日的同伴都变成了臣子或者敌人,不会再有人再和他并肩而立,因为他手中的绝对权力已经消灭了这种可能。他唯一能够凭借的就是手中的权力,来抵挡四面八方,明里或者暗里对自己的进攻,而且这一切会一直持续到自己死去。突然,李嗣源感觉到一阵悔意,也许自己不该登上这座用烧红的钢铁打制成的宝座,那天晚上披在自己身上的并非是一件黄袍,而是一件烧红了的铁甲。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这时,李嗣源的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汴京宫城门外看到的朱友贞苍白的面孔,只是那死者的可怖面孔上多了一丝讽刺的笑容,仿佛在讽刺自己现在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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