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将见周德威出言反对,一下子便轰然争吵起来,这些人平日里本就有些嫌隙,如今李存勖去世,新主暗弱,看到身为首将的李嗣源与周德威争吵,自然是分边站开,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吵做一团,几个脾气暴烈的干脆攘臂捋袖,几欲要动手起来,一时间这军议场所几乎要演起全武行来。李嗣源看在眼里,心下越发冷了。
“噤声!”张承业厉喝一声,,这张承业虽然身为阉人,但平日行事刚正,清廉自奉,又久居监军之职,在河东诸将中颇有威望。诸将见其脸罩寒霜,森然可畏,心下倒也怯了三分,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张承业见诸将这般模样,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对李继岌躬身行礼道:“大王,时候不早了,今日便议到这里吧!”
李继岌早已被众将的争吵吓得呆住了,此时眼前有了根救命稻草,赶忙一把抓住,连声道:“好!好!明日再议,今日便到这里吧!”说罢便起身向堂后退去,背影竟给人一种惶惶逃走的感觉。
堂下,李从珂身披铠甲,站在宿卫的牙兵前,一副惶惶然的模样,他官职资历都不够资格到堂上去参加方才的军议,正好当日负责宿卫的正是他所在的从马直,他便抢着前来宿卫,想到探听到点风声,可在阶下什么也听不到,想要上去听听墙根却被张承业从晋阳带来的侍卫挡住了,只能依稀听到里间传出的争吵声,心下越发焦急。终于等到李嗣源从堂上下来时,李从珂赶忙走到身旁,低声问道:“阿耶,过河亲征之事如何了?”
李嗣源冷哼了一声,却不回答,脚下却加快了三分。李从珂心知义父的习性,也不敢多问,只是跟在身后两三步的位置。待到出了邺王宫门,李从珂赶忙牵来坐骑,侍候李嗣源上马。李嗣源上得战马,却没有立刻驱马前行,而是回头静静看邺王宫半响,突然策马而去,李从珂从风中依稀听到一句低语:“竖子无谋,观之不似人君!”
襄州,已经是天佑十五年的一月了,连续两天的大雪下来,城外的已是皑皑一片,只有露出几颗老树来,点缀在漫天大雪之中,让人听了心底越发生出寒意来。
孔勍骑在马上,为了抵御刺骨的寒风,他在铁甲里面塞了两层羊皮袄子,显得有些臃肿,加之路上的积雪经过多人踩踏,早已成了冰,马行走在上面越发难行,孔勍坐骑突然蹄下一滑,若非身后的易戎一把扯了一把,孔勍险些便从马上跌了下来。孔勍喘了两口气,苦笑道:“娘的,这地着实滑了些!”
易戎赶紧答道:“相公说的是,末将立刻让人将这冰铲了去!”
孔勍本不过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接茬,这雪下得如鹅毛一般,便是铲去了,不过一个晚上便又是厚厚一层,又有何用。孔勍也不再说话,一行人又走了十几步,只见前面不远处数十只寒鸦正在雪地里啄食些什么,看到有人上来,便一哄而散,溅起满天雪粉来,被扒开的雪层下,血迹斑斑。
“那边是什么东西?”孔勍沉声问道。早有卫兵上前察看,片刻之后回来禀告说是进城逃难的饥民,冻死在街头。孔勍闻言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且去征发些丁壮,将街头的这些尸首收拾掩埋了,这般被鸟兽啄食有损阴德,再说雪化了也会有疫病!”那卫兵躬身领命而去,一旁的易戎恭维道:“相公菩萨心肠,他日必得福报!”
“福报?”孔勍苦笑了一声,随手将长鞭划了一个圈,叹道:“这襄州城中军民有八万有奇,算上逃进城中的百姓只怕有十二万有余。当年张巡守淮阳,最后城中所余兵卒百姓不过数百,不知这襄州城中最后还能剩下几人!”说到这里,孔勍心下恻然,也没有继续巡城的欲望,做了个手势制止住部属的劝慰,便回府去了。
孔勍回到府中,刚刚解下盔甲休息片刻,便有部属进来禀告,说东城有饥民哗变,想要打开城门逃出城外去求食,已经被守兵镇压下去,拘捕了为首的数百人,问当如何处置。孔勍闻言稍一犹疑,叹道:“罢了,他们出城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罢了,传令下去,那些愿意出城的便打开东门让他们去吧,积些德行,也能省些粮食。”说到这里,孔勍稍一犹疑,继续说道:“只怕纵然放他们出城,吴兵也未必会放他出去,他们筑长围困城,明显打了想要饿死我们的打算,岂会让城内这么容易省下几百张嘴?唉!早知如此,便应该出兵援救高季昌那厮,岂不远远胜过这般困守孤城!”
一旁的掌书记赶忙劝慰道:“相公也莫要过虑了,天子已经亲领大军救援,大军一到,便能破围,相公宽心等待便是!”
孔勍苦笑道:“你也莫要安慰我,这些日子来,吴贼筑长围,建壁垒,汉水上的援兵越来越多,王师也到了十余日了,江北那边炮声整天,双方前锋交手了十余次,可听炮声却王师却未进一步,只恐情形不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