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虎彪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父亲的问话一般,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周云成。
“畜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周云成顿时发作起来,一把操起旁边几案上的一柄铁如意,便要责打周虎彪,一旁的刘云起赶紧一边拦住周云成,一边对周虎彪喝道:“虎彪,你还不快跪下,向你父亲谢罪。”
看到儿子跪在地上谢罪,周云成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哀,其实他心中的恼怒连表面上显示出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他这种表现与其说是真实的感情驱动,还不如说是一种习惯罢了。按说他这个嫡子虽然不爱读书,可刚健勇武,善下人,无论是贩夫走徒,还是游侠恶少,与一相交,无不倾心相附,这种人如果在太平年间,倒是个给宗族惹来祸患的角色;可是在唐末的乱世之中,分明是一方豪雄的胚子,周家想要从台州一地的土豪发展壮大,周虎彪是个很不错的继承人。可是对于这个儿子周云成一直有个说不出来的疙瘩,那就是周虎彪出生时形容丑陋,遍体黑毛,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周云成的血脉,虽然由于妻子一方也是当地的大宗族,又无什么过硬的把柄。不可能休妻再去,可是心中却始终存了这个疙瘩,自然对周虎彪便有了差别,诸般待遇莫说不到长房嫡子的级别,便是相较于小宗的嫡子,也相差甚远,要不然像周家这等台州冠族,也不会容得他尚未及冠,便在乡间游荡厮混。此时周云成看到嫡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要是他当真是自己的血脉,那该是多好的一个帮手呀!”
一旁的刘云起一边劝解周云成,心中却是暗喜,周云成的续弦便是他的妹子,次子便是他的嫡亲外甥,自然巴不得周云成能够将周虎彪现在这个嫡子给废了,换上自己的外甥继承周家的家业。刘云起打定了主意,此番与诸家联合起来反对官府“度田料民”之事正是一个良机,借助这个机会一方面可以壮大支持自己外甥继承这一派的势力,同时也可以买好几家,树立几个有力的外援,另一方面也可以将周虎彪尽量从周家的权力核心驱逐出去,迫使其边缘化。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颇有信心的,毕竟这周虎彪虽然骁勇善战,手下两百余人也多是亡命之徒,以前为周家在宁海县的发展和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同时也手中沾了各家豪强不少的血债,像这等联合收买的勾当并不适合,自己现在又表态支持联合各家豪强,将这个美差抢在手中应该问题不大。
刘云起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便将多家豪强与本家联络,要联合起来和官府抗争,反对“度田料民”之事一一道明。
周虎彪听罢刘云起的叙述,沉吟了片刻,答道:“父亲,孩儿以为此事不妥,自古有云;‘破家知府,灭门县令’,如果此时我家牵头,定然惹怒了官府,无论最后那”度田料民‘之事成与不成,官府都要对牵头的那家怀恨在心,周家都要倒霉,不如作罢了吧!”
周云成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他本以为周虎彪平日里舞刀弄枪,想不到方才所说的一番话条理清晰,考虑甚远,甚是符合自己不欲惹来祸患的心意,正要让其起身,却听到一旁的刘云起出言驳斥道:“贤侄此言差矣,宁海周家无论是田土、荫户,在宁海乃至台州都是数得着的,我们这么大的个头不想出头,那些只有三五十顷地,百余部曲的又有哪个愿意出头呢?到头来只有大伙儿将田土和荫户拱手让给官府,十余代祖宗累积的家业化为乌有,死后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刘云起这一席话立刻扭转了局势,跪在地上的周虎彪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的确,其余的小豪族也不是傻瓜,相对于周家这等巨无霸,“度田料民”政策对他们的利益伤害的要小得多,自然他们也不会为了周家这等巨无霸的利益而冒当领头羊的风险与官府直接对抗,既然失去部曲和荫田的损失对于周家是不可接受的,那么可以选择的道路也只有一条了。
“彪儿,你起来吧!”周云成叹道,说话的口气出奇的温和:“此事干系我们周家上下千余口的性命,你万万不可泄露出去,知道吗?”
周虎彪站起身来,躬身应答道:“孩儿明白!”
周云成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接受周虎彪的意见,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印象好了许多,不但武艺出众,能得士心,尤其难得的是,年龄不大便老成持重,在这个乱世里,有才能固然重要,有自知之明更为重要,不然才能反而是祸根,年过四旬的他深深的明白这点。“也许彪儿是一个不错的继承人,虽然他的血脉不明,可天下间义子继承家业不也大有人在吗?至少彪儿的情分远胜过义子吧!”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周云成的脑海中。
“你先下去吧,先将你的那些宾客调到庄子来,之后诸般事宜都用得着他们!”周云成沉声道。
“是,孩儿领命!”周虎彪对周云成敛衽下拜,小步倒退到门前方才转身出门而去,刚刚转过身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本来我还不想骨肉相残的,既然你刘云起容不得我,这么着急,也就怪不得某家心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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