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传褄刚呵斥了两句,屋内便穿来一阵咳嗽声,他赶紧压低了嗓门,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向里面看去,却只见顾全武已经醒了过来,正一边咳嗽一边竭力想要坐起身来。钱传褄赶紧进得屋来,小心的将顾全武扶坐起来,轻轻的替他轻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顾全武才将喉中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神智也渐渐清醒了过来。钱传褄赶紧吩咐婢女盛一碗热粥进来,服侍顾全武吃了几口,可此时的顾全武嘴部肌肉已经松弛,上下颌咬合不严,没吃几口,粥水便从嘴中流了出来,弄的衣襟上到处都是,钱传褄只得将碗放到一旁,替其擦拭。
“老夫如今便如那朽木一般,如今田、安二人叛乱,从苏州退兵诸般事情何等繁琐,还是莫要在我这里耽搁了吧?”顾全武轻轻的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将一句话说完。
钱传褄却不回答,只是替顾全武擦拭完身上的粥水,又拿起碗要替他喂粥。
顾全武此时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可脑子却分外清明,自从武勇都之乱后,他便与钱传褄朝夕相处,便如同父子一般,此时见钱传褄的模样,立刻便察觉了不对,低声问道:“公子为何还在这里耽搁,莫非?”说到这里,顾全武便顿住了。
“不错,顾公!自从武勇都之乱后,两浙十余州只剩下了苏州一地,先父百战方创下这番基业,小子不能为父报仇,发扬光大也就罢了,可还要将其拱手让给仇人,你让我到了地下,如何有脸去见先父。”钱传褄脸上满是忿然之色,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让他面对杀父仇人,不战而将手中的州县拱手而让,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气。
“公子,田、安二人起事以后,留驻苏州的我军已经四面皆地,位处死地,便是先王在此境地,也只有一般行事。”顾全武看到钱传褄一脸倔强的神色,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显然半点也没有入耳,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头顶,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钱传褄见状大惊,赶紧唤来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药,好一会儿功夫,那顾全武方才幽幽醒了过来,刚刚张开双眼,便看到钱传褄白皙秀美的脸,双目含泪,满是关切的眼神,不由得叹了口气,强自打起精神道:“公子,老夫这条性命已经是风中残烛,如今数子皆死,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留恋的,唯一牵挂的便是公子,先王留下这点骨血,托付与我,若有半点闪失,老夫便是在阴间,又有何颜面见得先王。”说到这里,顾全武已经是老泪纵横,钱传褄想起父亲与自己分别时的音容笑貌,也不由得执手相对而泣。
过了半响,外间突然有人通报,说杭州刺史李彦徽有使者前来,说有要事通报。钱传褄听了一愣,他此时心情烦乱,又想这李彦徽此时在吕方手下为官,定然没有什么好消息,正想开口将其赶出城去,却听到顾全武低声道:“这李彦徽乃是吴王手下宠臣,武勇都之乱时,便是此人来到宣州军那里,催促田覠退兵的,他与那吕方虽然名为上下级关系,可实际上颇有嫌隙,这要紧时刻来人定然有要紧事,公子快让他进来,莫要耽搁了。”
钱传褄点了点头,那侍从赶紧退下了,顾全武方才说了许多话,神情颇为疲倦,钱传褄正欲退出屋去,让其好生静养。顾全武却坚持让其进来,钱传褄拗不过他,也只得让其斜卧在榻上,等待使者。
那使者进得屋来,钱传褄不由得一愣,他本以为这李彦徽派来的使者定然是精悍能干的汉子,否则也难以从戒备森严的杭州那边潜行过来,可看眼到来人,却不禁有几分失望,只见来人穿着一件褐色的长袍,遮掩不住浑圆的肚子,面目庸碌,哪里有半点精悍之气,倒好似富贵人家的贴身奴仆。钱传褄压下心中的失望,接过那人双手呈上的书信,随口问道:“你送信过来,路上可吃了不少苦吧?”
那汉子闻言一愣,笑道:“公子说的哪里话,这一路上顺利的很,吕观察派了二十名卫士将我一直送到贵军哨所前,这若还算吃苦,小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钱传褄听了一愣,他本以为李彦徽是得知了什么紧要情报,派心腹瞒着吕方送来,可看样子却并非如同自己所想的,待他打开了书信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指着那汉子大声喝道:“你家主人好生无耻,吴王待他如此恩重,他却为吕方鹰犬,来人,快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汉子本不过是李彦徽的家仆,来时又顺利得很,本以为对方看罢书信,便会好好款待,说不定还会赏点钱帛,可没想到钱传褄脸翻得比书还快,也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竟然拿自己做了出气包,一旁侍立的护卫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一下子扭住了那汉子的胳膊,便要向外拖去。那汉子此时在这生死关头,一下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拼死挣扎,两个护卫竟然一时按他不下去,正欲先将其一下打昏再拖出去,却听到上边顾全武的声音:“且慢,公子,李刺史信中写了什么,且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