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伍睡的正香,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弄醒,刚睁开眼帘就看到一张惶急的面孔在自己眼前,嘴巴快速的开闭着,结结巴巴的喊着:“队正,不好了,不好了。”
赵之伍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擦了擦被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骂道:“慌个屁,连个完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我手下尽是这样的窝囊废。”浑然忘了若不是在这弱兵群中,哪里轮到自己当上头目。骂完后,赵之伍又在那人身上狠狠的踢了两脚,方才消了被人打醒好梦的怨气,爬到壁垒的望楼上一看,只见河岸边已经靠上了四五条平底快船,成群的黑甲军士正鱼贯从船上跑下来,更远处的河面上依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全是大小船只,显然对岸的淮南军开始大举进攻了。
旁边一名军士大着胆子说:“赵队正,快些挑选锋上去杀一阵吧,淮南贼刚刚上岸,不过数十人,若是等他们站稳了脚跟,就来不及了。”
赵之伍啐了一口骂道:“杀一阵,就凭你们?那还不是送上门的菜。还是先上报校尉,将淮南兵上岸的消息通报过去时正经。”赵之伍虽然智勇皆无,可好歹打了这么多年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他这帮手下都是各队淘汰来的老弱病残,就算守城也就能搬般箭矢礌石,守牒瞭望罢了,更不要说和作为先锋的淮南精锐相抗衡。他派出手下通告上官后,一面驱赶着手下填补被洪水冲坏的壁垒,一面准备弓弩给对方一个好看。
宣武军大营正面营口,战斗已经陷入了白热化,朱瑾领了五百锐士,人马皆批甲胄,直接从乱兵打开的缺口杀了进去。只见长槊如林,蹄声如雷,虽然不过数百铁骑,声势之大竟如同万骑一般,营内仓促列阵的宣武军在铁骑冲击下,便如同浮云一般,被撕得四分五裂,军中许多原先在便在朱家兄弟麾下服役的归降军士纷纷倒戈相向,宣武军士分不清敌我,宣武军大营更是混乱起来。这骑兵在兵法上被称为离合之兵,讲究的是轻捷灵活,能离能合,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宣武军虽然数量上远胜朱瑾杀入营中的那队铁骑,可上下相疑,士卒生怨,并无斗心,到了后来,竟出现了朱瑾引领的骑兵还离军阵有数十步远,大队的士卒便望风而溃,外面的沙陀骑兵又已经拆毁了一段壁垒,以备冲突厮杀之用,眼看宣武军这七万大军便要葬身于清口这淮上大地了。
庞师古站在营中高地上,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他从军十余年来,可从未见过今天这般情景,己方兵力远胜对方,可竟被对方杀进营来,十荡十决,却毫无办法。心知手下部众大半都是新附,若是被朱瑾破了胆气,想要取胜那就难了,转身对身后诸将喝道“朱瑾引领孤军在我军腹心,强敌在营外环伺,形势危如累卵,哪位将军能挫其威风,斩杀敌首,本都统定然为其向朱王请功。”
能待在庞师古身边的不是宣武军中的亲信,就是新近投靠,期望有进身之阶的降将,眼看直上青云的台阶就在眼前,虽然那朱瑾勇名满于关东,众人心里也禁不住一阵发热,纷纷上前道:“末将愿意斩杀朱瑾此獠,还请都统下令。”
庞师古看到眼前亲信将佐,一直烦闷不堪的心情也轻松了点,正在此时,一名虞侯冲进来,嘶声喊道:“都统,不好了,淮南兵已经渡河了。”
众人脸色顿时大变,虽说宣武兵在这清口有七万之众,可眼下南北二营皆已经被朱瑾所破,加之士卒水土不服,疲敝之极,能战者不过两万有余罢了。更糟糕的是,营垒被破,数万大军猬集在营垒之中,并无辗转的余地。面对朱瑾的骑兵还可以仗着兵力厚积,死死顶住,可背后若是被淮南兵围上来,只怕就大事去矣,这里只怕就是大伙的葬身之地,正惶急间,突然听到前面一声号角声,那些沙陀重甲骑士竟徐徐退了。
朱瑾冲杀了一阵,看到营外的本部骑兵已经拆除了一段壁垒,填平了壕沟,准备好了冲击的阵地,便拿起胸口的号角,吹了起来,准备收拢本队骑士,先退回本阵,歇口气,待到对岸的淮南军本部渡河,再两面夹击,一举覆灭庞师古。一同入阵的沙陀重甲骑士听到号角声,纷纷向其靠拢过来,与其对峙的宣武军早已被杀寒了胆,哪里有敢追上来的。
庞师古上前两步,看了看朱瑾那边的兵势,恨声道:“朱瑾凶顽之极,我军士卒丧气,难以促破,眼下只有先拼死击退淮南贼,朱瑾手下都是骑兵,能攻不能守,营垒外都是泥沼,他们轻骑来攻,定然无有后继,若是今天攻不下来,便必然溃退,那时便能必胜。等会与淮南贼之战,若不能胜,吾辈无遗类矣。”
众将听的明白,轰然而诺,庞师古也不多话,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两都牙兵,皆是来自朱温手下精锐的左长剑都精兵悉数交给副将,大声道:“我南下时,朱王将左长剑都中健儿悉数付与本将,有饮马长江之望,今日付与尔等,为大军死中求活,各位勉之。”
众将脸色大变,须知虽说庞师古麾下有七万之众,可是真正信得过的宣武兵也不过两万余人罢了,其余的大半都是降伏不久的朱家兄弟,时溥等人的旧兵罢了,他们遇到勇名卓著的旧主,自然有些犹豫不前,庞师古却将身边最为精锐的牙兵尽数遣开,自己对抗势大的敌兵,实在是危险之极。众人正要开口劝阻,庞师古挥手制止道:“你们莫要多言,快些击退淮南贼要紧。庞某出身家奴,朱王提拔至一方节度,以大军相委,这等大恩粉身难保。我今日损兵折将,早已无脸去见朱王,只求击退了淮南贼,保全这些士卒,等到朱王领大军赶到时,那是再领责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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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虽然是庞师古亲信,可这些日子来他先是立营于绝地,拒绝谏言,导致遭到水淹,士卒多有疫病,在遇到朱瑾突袭时,又反映迟钝,使得七万大军落至这般下场,大家心里都是牢骚满腹,若不是军中法度森严,又眼下强敌在侧,早就怨声震天了,可看到此时庞师古这般举动,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士气比起方才又涨上了许多。
赵之伍站在营垒上,虽说此时是寒冬腊月,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板着指头细数靠上岸的淮南军船只,不过是半响功夫,竟已经靠上了四十多条,便是每条船只按二十人计,也有七八百人了,可那报信的军士怎么还没消息回来,若是在援军赶来前,淮南贼发起进攻怎么办,他对手上这些老弱残兵可是没有半点信心,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便是当逃兵也不认识路呀!赵之伍正胡乱的打着主意,突然听到营内方向传来一阵铿锵的盔甲碰撞声,回头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一片甲士,竟全是平日里最为跋扈的庞都统身边牙兵。赵之伍打了个寒战,赶紧跳下壁垒,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离得还有二三十步远便让道路旁叉手躬身行礼。只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问道:“上岸的淮南贼有多少人?可有骑兵?”
赵之伍不敢抬头,躬身答道:“已有七八百人,无有骑兵。”
那声音哼了声道:“手脚倒是快得很,罢了,想必等会儿往河里跳的时候也快得很,今日倒是便宜了这河里的鱼儿。”
那为首的将佐看到赵之伍的那些部属还在修补营垒被洪水冲坏的地方,笑道:“罢了,你们还忙个什么,快些将营门打开,也不要修补那些劳什子了,多准备些绳索是正经,等会儿跟在我们后面,也好抓几个俘虏,也好混些功绩。”话音刚落,赵之伍便听到一片粗豪的笑声,那时南方军队素以脆弱著称,朱温的左右长剑都更是军中精锐步兵所在,对赵之伍这等老弱自是轻视,对淮南兵更是轻视之极。己方兵力更是占了差不多一倍的优势,自然说话更是轻狂起来。
赵之伍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赶紧驱赶着手下大开城门,宣武兵涌出营门外,不及成列,便向对面的淮南军杀去,想要一口气将其挤入淮河中。
王茂章身披两重铁甲,站在第一列中,看着冲杀过来的宣武兵,冷笑道:“庞师古倒是孤注一掷了,在朱瑾那边讨不得便宜,倒是在我这里来撒气了。”
站在一旁的王启年道:“见强者怯,见弱者狂,军不成列,无有号令,纵然有百万之众又有何用,父亲且在旁观战,看孩儿如何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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