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奉天将那告身拾起,随手将上面的灰尘弹去,重新放到高昂面前道:“高檀越说笑了,若是淮南大军压境,送来的最多是一封保证家财安堵的劝降信罢了,怎么会是官职告身呢?再说,若是朱温吞并淮南,吕将军自然为王前驱,替朱使君进讨湖州罢了,宣武镇又无水军,还不得借重淮南水师,那时这告身不也是有用的。”
高昂听了,才伸手将那告身放入怀中笑道:“无功不受禄,那吕刺史又有什么要吩咐下官办的呢?”他既然受了官职告身,对吕方便以官职相称,现在已经承认了吕方为自己的上司。
“那倒不必了,如今正当农时,并非用兵时节,军府皆空闲,待到秋后方是用兵的时节。”
高昂听了对方这么说,方才疑虑尽去,他也不是傻瓜,能够被高奉天区区几句虚言吓住,就为吕方办事,若是对方刚才要他做什么实际事情,只怕立刻就将其绑了,连同手中的告身一同送到莫邪都守军那里去请功了,现在听对方也没让他做什么事情,只是白白送份告身过来,那就不拿白不拿了,谁知道淮南军会不会打过来,到时起码可以当个护身符用。想到这里,高昂的疑虑才尽去,又想到县中事情,不禁暗自叹道:“吕方是个武人,都知道用兵不误农时,如今安吉县许多百姓都被征发来修筑城墙,到了来年,必发饥荒,我身为县宰却毫无办法,还不如让那吕方来当着湖州刺史。”
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喟叹不已。
转眼之间便已经到了乾宁四年的九月,《诗经》有云:“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古代农民生活之艰辛显现其中,历经战事之后的湖州百姓一面承担着艰苦的劳役,一面还要在地里忙活,修补自己破旧的田宅,幸喜相邻的淮南宣州可能是因为新败的原因,倒是没什么动静了,只要这般下去,就是赋税重点,也是软刀子割人,时候久了也就不觉得疼了,这几个月下来,湖州上下也有了些人气。
湖州县,安吉县,蛇颈道,此地为宣湖二州的最重要的一处隘口,本来这里是一条横跨天目山脉的一条山谷,数百米宽的谷地到了此处收束为一个只有三五十米宽的狭谷,如同蛇颈一般,当地百姓便称之为蛇颈道,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事,当地郡守便在此处设卡驻兵,保全了江东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许再思进驻湖州后,便派副将领千人驻守安吉县,并修筑关口于此地,于关口设一小城,留兵两百守御。
那关口修筑的十分完备,壕沟里插满竹签,留下的通道也有随时可以封锁的拒马,三丈多高夯制的土墙,连女墙都修好了,城上炮石,檑木都十分充足,甚至还有几口烧水用的大锅,只要敌军敢于蚁附攻城,立刻便可以烧滚水或者油浇下去,任你何等的勇士也要望而生畏。当时守军修筑城壕时,颇为用心,他们在壕沟当中故意留了一处缺口,以便平时出入之用,可这缺口和关口城门并没有对齐,城门时修在靠山壁深深凹入山壁处,若进攻方要从那缺口进攻城门,就得在城墙下跑上快二十米,还要走入一条深巷,才能冲撞城门,只要城头的守军不是傻瓜,进攻一方早就死上七八次了,可若要填濠,城头的弓弩俱全,不丢上个百十具尸体是不行的。再说,有现成的缺口,只不过几具拒马堵着,谁还愿意冒着弓弩攒射,扛着土袋去填壕呀。可宣州那边也只是守卫边界,几个月来不要说派兵进攻,连骚扰试探一下都没有,守军见状,也不禁懈怠了起来。
这天上午,守关的士卒刚用过朝食,正懒洋洋的看着空荡荡的山谷,蜿蜒曲折延伸向远处,消失在远处山坡上的杂木林中。宣湖二州本来都是富庶之地,若是太平年头,在这马上就要秋收的时节,这条隘道上早就满是行商,毕竟百姓秋收以后,手头稍微宽裕一点,总要买些针头线脑的。可现在十天半月也看不到一个行商,可只要看到了便是几十人结成大队,手持兵器,以备盗贼劫掠。那守卒看到巡查的队正已经走开了,正要吩咐一旁的本地新兵替他看着点,自己去找个避风的拐角打个盹,却听见那新兵操着自己还听不太懂的本地土话喊着:“有人来了,你看,有人来了,该不会是淮南兵来了吧。”
那老兵赶紧转过身子,眯着眼睛往同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处现出一队人来,大约有二十余人左右,还赶着驴车,正晃晃荡荡的往这边关口走过来。那老兵仔细看了片刻转过头鄙夷的看着身旁的同伴:“你这泥腿子,这怎么会是淮南兵,就二三十号人,也能拿下这关口?这应该是往来的商队吧。这下胡校尉倒是可以捞一笔了,但愿也能给咱们留点残羹剩饭什么的。”这老兵喟叹了几句,才下城去向守关的胡校尉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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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队人走的甚慢,待他们晃晃悠悠走到关口时,守关校尉早就下得关口,站在壕沟缺口处了。那胡校尉看得清楚,眼前这队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挎着一柄横刀,身后的人也都拿着武器,不过大半人都不过提这些一人多高棍棒,一个个衣衫褴褛,不像是行商,倒有些像是逃荒的流民,可流民怎么说也都有些妇孺老幼,这些人怎么全是壮健汉子。看到这里那胡校尉心里不禁起疑,低声吩咐了两句,手下士卒立刻戒备了起来,张弓布矢,准备一有异变便将前面这些人射杀在当地。
那边人看到守卒这般表现,纷纷戒备的停下脚步,为首那汉子将腰间横刀扔在地上,示意并无敌意,上前走到壕沟前大声喊道:“我等淮上逃生的人,还请这位兵爷打开拒马,给我等留一条生路。”那汉子倒是一口淮泗口音,那边镇海军中有不少是孙儒败卒出身,倒是听的颇为耳熟。
那胡校尉看其身后并无其他人马,暗想就这二三十人,莫说攻下关口,只怕连着壕沟也冲不过来,便上前几步大声喊道:“兀那汉子,休要胡言哄骗,淮上离这里何止千里,你说你是那边的流民,怎的跑到了这里,再说天下间流民都是有妇孺老小的,哪有你们这样只有壮健男子的流民,尔等定然是宣州军的探子。”胡校尉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卒纷纷呼喊助威,城头上的弩机上弦声依稀可闻,这里离城头也不过三十米的距离,便是披甲士卒也无法抵挡,那为首的汉子脸色不禁惨白,身后的汉子们个个鼓噪起来,纷纷向后面退去。
“我等本是淮上良民,结寨自保,如今宣武大军南下,我等便举家南下迁徙躲避战乱,可宣州军竟将我等强掠去为兵,家小妇孺皆不知去向,我等不愿为兵,便逃出来了,还请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那为首汉子在弓弩环指之下,居然强自镇定,说下这番话来,那边那位姓胡的校尉不禁暗自佩服起来。
这边正说话间,却听见前面山谷间传来一阵马蹄声,为首那汉子脸色大变,骂道:“直娘贼,那帮贼子追上来了。”口中骂着,从身后人丛中扯过一个少年来,对那胡校尉恳求道:“我等村中也就这根独苗了,还请将军大发慈悲,让他一人过去,免得我等断了香火,死后也是个孤魂野鬼。”说到最后,饶是铁打的汉子,声音也颤抖起来,有了哭音。说道这里,便将那少年往城壕那边推了过来,只见那少年身材高大,看脸上不过十六七岁光景,可体型倒和成年人差不多,脸上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守军一边没有那胡校尉的指令,也不敢推开拒马让那少年过来,只见那少年站在拒马前面,面前是数十根消尖的木枪,手足无措。正忙乱间,追兵已经赶了上来,胡校尉看了一惊,那些骑兵个个披甲弯弓,骑术驯熟,虽然不过四五十骑,马蹄声声,烟尘泛天,竟好似有千人一般。南方骑兵本来就少,就是钱缪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骑罢了,如今竟用来追杀这几十个流民,莫非有什么古怪不成?那胡校尉正思量间,只见那些汉子迅速将驴车围成一个圈子,形成了一个个掩体,躲在车后。有六七个人又从车上取出一张张大弓来,那些弓矢颇为奇怪,未上弦前就好像一个个两端细,中间粗的一人多高的长棍,上弦后变成了一个“c”字形。这些行动完成的迅捷又整齐,便是久经训练的精兵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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