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朱挺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自己的部下虽然人数还占优势,但既无弓矢又无骑兵,士气也已经到了最低点,只怕对方步兵一次冲击便能将己方击溃,面对骑兵的追击只怕逃都逃不掉,“也好,可以见到孩儿和爱妻了,就看看自己在临死前可以多杀几人为他们报仇吧。”到了此时,朱挺之反而镇定了下来,对身边那几名原先刘奉的老兵手下说:“说来倒是某拖累了你们,今日便一起死在这里吧,你们的情谊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为首一人笑道:“只怕今日还不是朱大爷的死期。”朱挺之听了一愣,猛觉得脑后挨了一下,便晕了过去,那为首的对其余几人拱拱手说:“几位弟兄等下一旦混战起来便将朱大爷给护送出去,刘大哥和我们的仇便落在你们的身上了,求死易,报仇难,某没什么本事,这能做些简单的事情,留下断后求死之事还是留给某吧。”说到这里,拣起朱挺之掉在地上的横刀,双手各持一刀,舞成一团白光,向追来的敌军冲杀了过去。眼见得被如林般的长枪围在里面,虽然拼死冲突,但很快便被人群所淹没了。
那几人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也不多言,静静的施了一礼,便扶了朱挺之向后阵去了。为首那汉子,走到旗手面前,接过大旗,走到阵前大声喊道:“不知汝曹在矿场挖石头挖够了没有,反正老子是一天那种日子也过不下去的,向前冲破敌阵便是江边沼泽,歧路小港极多,敌军无法追赶,有意者随某来。”言罢,舞了两下大旗,当先向敌阵冲去。
乾宁三年元月,丹阳镇将吕方南下,县中豪贼纷起,守将范尼僧出兵讨之,五日之内悉平,斩获无数,贼首朱挺之伤重遁走,后为丹阳村民所持,送至范尼僧处,斩之。
刘繇城城下之战已经过去三天了,那片战场上早已被收拾干净,不过走近了还依稀可以闻到血腥气,据当天观战的百姓说,那天贼寇冒着箭雨直冲守军本阵,吕将军夫人亲自在阵后击鼓激励士气,端的是女中豪杰。贼寇一连被击退三次,都散而复聚,十分顽强,直到最后刘满福校尉以骑兵从贼寇背后冲阵斩杀贼帅,方才溃散,随后以骑兵追杀逃散,尸体绵延五六里,投降的人被绳子串成串,足有两三百人,全部都被吊死在县城城门旁。自此一战后,丹阳县内再无与莫邪都相抗的势力。进出县城的百姓都用一种恐怖的目光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城楼,城门上悬挂的一排首级宣示着反叛者的下场,那刘繇城中就驻扎着做到这一切的人。城头贴着的布告说要料理田亩,分置户籍。除了徐家以外,其他县中所有豪宗大族每家最多只许有五家荫户,其余一律必须释分。每户拥有的田地不许超过十顷,有余田者要么买与官府,要么分家。如有将田地抛荒未种超过两年者,一律没收,家中丁多田少之人,可以向官府购买官田,无无力购买者可以分二十年分期还款。围观的农民疑惑的听着布告旁的几名各乡三老的讲述,听起来不像是真的,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先拿别人的田地,然后再用这田里的出产来还田价,这样还有谁愿意租别人的田种了。不过那些三老都是认识的人,虽然凶狠的很,不过还不爱说谎。看来没跟着那些豪右起来作乱还是对的。
丹阳,陆庄,一片死寂,自从被刘满福袭破后,这庄子被作为报酬赏给了徐家,但是根据吕方一直的政策,要在丹阳县内建立一个以自耕农为主体的团体,然后用这个团体作为自己军队的兵员,所以原先陆庄的庄客并不包括在内,他们被迁徙出去重新分与土地,陆庄现在其实空无一人,最华丽坚固的陆宅也只剩下残垣断壁,夜风吹过只听到呜呜的声音,在几缕清冷的月光下几如鬼蜮。王三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腿肚子抽抽了起来,他本是隔壁王村的破落户,平日里就靠杀驴屠牛,贩运私盐这些违禁的事过活,可自从庄中来了退伍老兵担任三老后,王三的苦日子便来了,这些三老整日里便在村中督促耕作,农闲时便集中男丁习武,这些犯禁的事在他们眼皮底下做不得了。虽然王三被分了十亩口分田地,若是小心侍候庄稼,填饱肚皮是没有问题的,但他闲散惯了,哪里受的了这般管束。前些日子县中土豪作乱,那些三老都集中回刘繇城守卫,还没回到村中。王三听说隔壁村的陆庄被洗了,村民都被迁徙走了,今夜便偷偷过来,陆家一贯为江东望族,看能不能找些遗留的财物。王三翻过了七八家民家,也只找到了半匹布,几袋来不及搬走的谷子,搬到自己带来的鸡公车上,看了看这点收获觉得很不满意,想要去陆宅打探一番,又想起陆家数十口被烧死在那宅院中,顿觉的遍体生寒,若要离去又不甘心。正犹豫间,传来一阵哭声,依稀是从陆宅那边传过来的。王三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莫非真是冤魂显灵,正哆嗦着向求祖宗神灵保佑,哭声却越来越大了,不像虚无飘渺的鬼哭。王三从地上爬起来,壮着胆子沿着哭声寻去,走了半盏茶功夫,只见前面陆家正堂前两个人影跪在地下哭泣,王三躲在一段断墙后,从一处缝隙看去,其中一人身形矮小,应该是个孩童,另一人站起身来,月光正好照在脸上,竟是县里悬赏捉拿的反贼,陆家家主陆翔。王三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他,赶紧蹑足退去,没想到踩到一根枯枝,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极为响亮,王三心头暗叫不好,转身正要发足逃走,却见眼前站着一人,长身玉立,身着玄衣,脸若蒙霜,正是陆家家主陆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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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翔两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平日丰神俊朗的摸样哪里还看得到半分,口中吐出的话仿佛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听的让人透骨生寒:“汝是何人,半夜三更,到这陆庄来作甚,莫非是那范贼的探子。”
那王三平日里就是个靠坑蒙拐骗过活的无赖汉子,这等人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一听陆翔这般问话,心知只要自己回答有半点不对,立刻便有性命之忧。赶紧膝行几步,靠近了陆翔,指着自己的脸笑道:“陆大爷莫非不认得了,某便是那隔壁王村的王三呀,前年在下偷陆庄庄户的驴被抓,本来要拿去送官的,还是陆大爷发了善心,只打了二十鞭子,便放过小的,您看,伤痕还在这里呢。”王三一边说着,一边不顾寒冷脱去了上衣,露出背上还依稀可见的鞭痕与陆翔看。
陆翔凝神想了会儿,有点印象,皱着眉头继续问道:“某想起来了,可你现在在这里监视什么。”陆翔家中突遇大祸,性情大变,只觉得天下人都蓄谋害己,右手已经按上腰间佩剑。
王三抬起头陪笑道:“陆大爷莫说笑了,某这穷汉半夜来这里还能做些什么,不过看看能不能找些遗落的家什,大爷若是不信,来这边看看就知。”说罢起身走到带来的鸡公车旁,指着那些谷帛说:“大爷放心了吧,某再不成器也不会帮着那些北人杀同乡呀!”
陆翔正犹豫着,这是旁边一人说:“这人看着就贼眉鼠眼,我们一放他走,定然便去官府出首领赏,不如立刻杀了。”声音如乳燕初啼,正是过继给陆翔的朱家次子朱允踪。
陆翔听了正犹豫,朱允踪见状上前一步说:“阿父就是太心软了,若是那日堂上不出手救了徐方那恶贼的性命,陆家那百余口如何会死,我父亲又如何会死于非命。”
朱允踪这句话一下子便触到了陆翔的痛处,自从他知道徐家出首导致陆家上下百余口丧命以来,便深恨自己一念之仁救了徐方一命,害了一家老小,听到朱允踪这句话如同触电一般,拔刀砍下,那王三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便被一刀砍在脖子上,一命呜呼。陆翔情绪激动,竟被那王三一腔子血喷了一脸,他也不擦拭,横刀对天起誓:“三年之内,陆某定将徐方、范尼僧、吕方三人首级置于此处,若违此誓,天厌之,天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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