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心中气苦,回到舱中倒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外敲门,起身开门一看,却是王佛儿。佛儿拱手禀报:“大军宿营了,安将军的船就在某们旁边,晚上饮宴只是如何安排。“
吕方也不答话,走到船舷,举目四顾,只见数百条大船停泊在岸边水深处,樯桅如林,岸上淮南大营更是气象森严,刁斗连绵,大江之上,远处残阳如血,映在远处的旌旗上仿佛那旗帜上被血浸透了,更觉得一股萧杀之气,充沛天地之间,口中不禁冒出一句中学时候的唐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到这里便卡住了,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两句了。过了半响,吕方回头对王佛儿吩咐道:“你去安排酒菜,要好,某亲自去请安将军过来,对了,中午的那个王许,那个把守濠州东门的校尉也要叫过来,你去办吧。”
王佛儿称诺,转身去了。
淮南军水营,吕方座船,船舱之中十余盏烛台上点的满满的,将舱中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六七人席地而坐,面前案上满是鱼炙,羊羹等下酒菜。坐在上首的正是安仁义,吕方在旁作陪,席上除了那王许都便是两人的亲信,气氛颇为热闹。酒过三巡,安仁义笑着对吕方说:“吕指挥,某安仁义是沙陀人,不像你们汉人那般讲究礼法,今日饮宴只谈交情,射艺,不若你某便兄弟相称吧。”
吕方笑着推辞道:“安将军当世英雄,吾辈后进岂能如此,那不是乱了上下之分。不可不可。”
“你们汉人就是不痛快,”安仁义脸上作色,一把抓住吕方的右臂,口中斥道:“当年某也不过是一小卒,谁又能想到成为堂堂的润州刺史,当今世道英雄还怕没有高位做,数年之后,你我两人还不知道谁在高位。”
吕方拗不过,只得口中称道:“安兄,如此便逾越了。”安仁义这才转嗔为喜,随手扯过随他来的一名亲信,对吕方问:“吕兄弟可还记得此人。”
吕方仔细的看了看,此人脸色黑红黑红的,但面部轮廓分明,高鼻深目,头发微卷,显然和安仁义一般都是沙陀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只得摇头笑道:“这位兄弟想必是安兄麾下的好男儿,只是在下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倒是失礼了。”
安仁义一把将那人推到吕方面前,说:“吕兄弟认不得他也是正常的,小子,你带兵护卫商队,被吕兄弟打得一塌糊涂,看你还敢不敢小看了天下英雄,还不快感谢吕兄弟饶了你一条小命。”后面哪段话却是对同行的亲信所说。
经安仁义这番话提醒,吕方这才想起此人就是当日商队中的骑兵探子,藏在马侧面骗了自己妻兄的那人。后来高宠带商队回淮南剩余的几十个护卫中便有此人。想到这里,赶紧托起准备下跪拜谢的那人,说道:“那日冒犯节度虎威,死罪死罪,得逃性命已是万幸,如何敢受你一拜。”
那人却是硬跪了下去,硬磕了三个头,齐声说道“在下李锐李勇新,平日自以为颇懂兵法,那次随同王启年校尉护卫商队,却被吕指挥随手打败,方知天外有天,今日恳求安将军前来拜谢,却还想问一个问题,还请吕司马不吝赐教。”他言语谦卑,眼中却满是挑战的眼神。
“这安仁义看来今晚并不单纯来吃饭,那是为何而来呢?”吕方心中暗想,口中却答道:“赐教不敢,共同切磋倒是可以。”
“那日商队为吕指挥所破,在下后来仔细想了,却也觉得王校尉并未犯了什么错误,却不知如果吕司马易地而处,可有什么方略相对。”李锐显然心中思量了很久了,也不再客套,问题脱口而出。
吕方听到这里,思量了半刻,低声说道“王校尉家学渊源,用兵勇猛,一开始某方进攻时,他先派你骗擒了某妻兄,激某方在器械未全之时进攻,然后又用火攻,使仰攻的某方队形大乱,趁机以铁骑掩杀,步兵随后以堂堂之阵压制。无一不符孙吴之法,后来虽然不敌,实在是实力相差悬殊,就算某易地而处,也无法做的更好。”
说到这里,吕方顿了顿,看到安仁义和李锐两人眼中流露出嘲笑和轻视的眼神,便随手在眼前的酒杯中点了点,随手在眼前的案上画出当日的战场形势,口中解释:“后来某又反复考虑了几次,记得往日学棋时听人说过;‘凡善亦者,棋危劫急之时,一面自救,一面破敌,往往因病成妍,转败为功’兵法之道也是如此,商队一方实力弱小,那就更不能一味苦守,若是一开始将那数十铁骑并不回到营中,到远处隐藏,那时天色渐黑,某数军之间缝隙甚大,定然无法阻拦,待到夜间你们反复骚扰,某军中大半都是乌合,如何守得过来,那时就算能够挨到次日,有一队骑兵在外面,某又如何敢全力进攻,某们人口众多,那天不成粮食就不够了。那时候,恐怕某能全身而退就是家祖有灵了。”
“好!”安仁义猛拍一下大腿,大声喊道:“这骑兵属离合之兵,这才是骑兵的用法,今日听了吕兄弟这番话,当真快哉,来呀,座上众人饮尽了盏中酒,为吕兄弟这一席话。”带头举起手中酒盏,那李锐眼中已满是崇敬的眼神,口中言道:“那日败在吕指挥手上,当真不冤。多谢那日不杀之恩。”说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